原本准备用半个多月进行的比赛,在开始不到半天之后,就宣布了结束。
结果震惊了无数人。
可以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长鱼未央竟然都找不到话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承桑祁抢了自家小叔的扇子,展开来遮住脸,无限感慨,“林兄好狂啊。”
他们还只是私下里感叹两句,而整个练武场已经沸腾了。
这里的人原本还满怀期待的等着自家弟子能表现出色,搏一个好的名次,让宗门跟着沾光,看到这个结果,他们先是震惊,继而就是抗议。
一千多人参加,只晋级一个人,放在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几个势力较强的宗门带队长老凑在一起,打算上华弥仙境要个说法。
就连不需要参加桃花海宴的几个大宗门真人长老,也都议论纷纷,林慕离开华弥仙境太早,认识他的人不多,连名字都没听过,就更别提其他了。
桃花海宴结果还没正式公布,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宗门,这些掌门长老还在惊讶,这是哪里杀出的黑马。
被杀出幻境的参赛弟子就更别提了,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的人倒是明白了,但心里却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随着几位长老面红耳赤的争辩和抗议,演武场内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把目光放到了墨天晔身上。
墨天晔浑身好像被针扎一样,头疼欲裂。
林慕如此出色,他与有荣焉,但闹出这么大的事,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再拿出一个妥善的处理,显然是收不了场的。
他这个儿子就是个刺头,拿在手里就扎手。
墨天晔脸色不大好看。
棠溪聿风看在眼里,焦躁烦闷的心才终于好受了一点。
这些年,他持续不断给墨天晔上眼药,时不时就提一句林慕的叛逆之举,免得时光淡化影响,墨天晔又想去做他的慈父,天长日久之下,墨天晔对林慕的印象必然受到影响。
他定了定神,胸口堵塞的郁气一排而空,等着墨天晔拿一个主意。
他太了解墨天晔了,墨天晔最重名声,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绝不会这样草草了事,他还有机会,实在不必这么焦灼。
事实也如他预料的那样,高台上,墨天晔一手搭着扶手,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无声长出口气:“这次的事,实在太过意外,这样的结果也不利于后续比拼,那就按照诸位所说,重新……”
铿锵——
长剑入鞘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场地之中,这一声尤其明显。
墨天晔的话被打断,看向出声的方向,心就是一沉。
林慕没看其他人,只淡淡说了句:“真是好威风啊,掌门大人。”
他语气平淡。
“我违反什么规则了吗?”
墨天晔一口气被堵的上不来,很想就
此发怒。林慕要是违反规则倒好了,他也不至于为难成这样。问题是林慕没有违背,但比赛就是被搅和的办不下去了,他才这么举棋不定。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小宗门弟子和散修实力不如大宗门精心培养的天骄,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参加了打不过,和一开始就没机会参加,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林慕的身份是藏不住的,闹这么大,别人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他墨天晔的儿子。
到那时候别人会怎么想?
华弥仙境是这次大赛的主办方,华弥仙境掌门的儿子,让小宗门弟子和散修全都失去了更进一步的资格,这话说出去能听?
棠溪聿风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他这小师弟的性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扰乱赛场,顶撞师尊,和以前相比,没有半点变化,那就好。
他准备再加一把火。
“师弟,”他微微蹙眉,快步朝林慕走去,似乎想要上去拦,压低了声音,“你快别说了,师尊自有打算,这样的场合,哪有我们说话的份?”
一语激起千层浪。
“师弟?!”
“那是棠溪师兄的师弟?”
“那他岂不也是墨掌门的弟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掌门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弟子?”
别说外人,就是华弥仙境的弟子,也没几个知道的,一时间,惊疑不定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林慕身上。
这一看,还真让不少人看出了端倪。
林慕长得可太像一个人了,刚才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还没多少人发现,这会儿被棠溪聿风一提醒,立刻恍然大悟。
“那张脸,那不就是……”
“那是沁华夫人的孩子?”
还有本身就知道这件事的,一传十,十传百,场面顿时怪异起来。
棠溪聿风心情舒畅。
他知道墨天晔的想法,自然也明白,在这种场合说出林慕的真实身份,必然让墨天晔心生不快。
但那又如何?“口直心快”这个借口不要太好用,就算墨天晔心中不满,但他确确实实是个赏罚分明的好师尊,不会拿一个无心之失过分苛责他。
而他这句话,还能把林慕架在高处。
林慕要是再闹,就是不体恤父亲,当众忤逆父亲,说重了这就是不孝,还任性不懂事。
“我知道因为师娘的事,你一直不高兴,心里记恨着师尊,但这样的场合,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私下的事私下说,好吗?”
人群外,长鱼未央眉心皱起,“他这话……”
“说林兄是故意的呗,”承桑祁懒洋洋接话,“他的意思就是,林慕是在记恨他爹,才专门来闹这么一场,让他爹下不来台,这是私仇,但是波及了这么多人,让别人利益受损,别人肯定在心里骂他,说不定回去还要怎么说呢——说话的艺术啊这就是。”
他扫过那些
被淘汰出来、听了棠溪聿风这句话、脸上隐现怒容的弟子,眸光里还含着浅浅的笑意,透着洞察世事后的平静。
不过这表情很快从他脸上消失,承桑祁还是担心朋友的,这会儿也不准备看戏。
他拿手肘捅身边的人,一捅捅了个空。
顾随之用灵力隔开他,衣衫一尘不染,波澜不惊站在不远处,“有事说事。”
承桑祁半点不尴尬,嬉皮笑脸地说:“没,就想问,哥你还不上呢?就这么看着林兄吃亏啊,他那张嘴跟缝了一样,没事的时候能跟哑巴比话少,棠溪聿风这么坑他,怕是不大好对付。”
他分明知道顾随之身份,这句哥还能喊的没半点不自然,也是能耐。
顾随之也不在意:“你看看就知道了,他的嘴可不是缝了,而是——”
人群中央,林慕冷淡的目光终于动了一下,落在棠溪聿风身上。
棠溪聿风做好了他发怒的准备,脸上挂上温雅的笑,他的态度越好,就越能衬得林慕暴躁易怒,不够沉……
林慕问:“私下的事私下说?”他顿了两息,“师兄是指,你带着一千多个人来打我,还没打过这件事吗?”
棠溪聿风笑容凝固了。
原本义愤填膺的弟子也凝固了。
就连高台之上坐着的长老,脸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林慕道:“冒犯师兄了,不过,就这件事而言,我不太想和你私下说。”
顾随之冷了半天的脸终于回温,望着远处长身玉立的人,唇边有了笑意,“——而是淬了毒。”
“好家伙。”承桑祁今日才惊觉小伙伴还有这一面,扇了两下扇子,给自己压惊。
棠溪聿风都不敢转头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勉强维持着笑容。
“师弟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既然是混战,自然和擂台不同,师弟实力强劲,木秀于林,大家忌惮于你,才会选择先对付你,这也是大家重视你,并不是你说的那样……难堪。”
其他人也好像找到了理由,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起来,大意还是他们没错,林慕这样赶尽杀绝,还态度狂妄,才该反省一下自己。
“本就是同台竞技,就是我们当真一同对你动了手又如何?”
“谋算本就包含在此次的规则之内,组队也是允许的,何必拿这说事?”
“你一人包揽全部分数,让大家都不能晋级,只有你一个,这不是自私是什么?身为华羽仙尊之子,就这点气度吗?”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就是,别把事情做绝了。”
“……”
一句一句,可太熟悉了,这是棠溪聿风的拿手好戏,过去上演了无数次,而这一次,他同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人多势众,棠溪聿风的语气也从容起来,“师弟,退一步吧。”
林慕不退。
他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过分。
棠溪聿风这么一个“善解人
意()”的人都能心直口快说错话,那他这种从小耿直到大的,岂不是更能了?
“你们居然还信他说的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看向义正言辞讨伐他的人群,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上一次相信他,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了吗?”
“…………”
鸦雀无声。
人群集体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原地化作为了一根木桩子,脑子里一团混沌。
——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了吗?
当然没有!
他们要晋级,要拿林慕人头的分数,要风光无限。
可现在呢?
晋级就别提了,这里这么多人,一分都没拿到,一千多个人上去围殴,最后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全被杀了出来。
这脸丢的,他们面上现在还在火辣辣的疼,活像被人连扇了几百个巴掌,压根不敢转头去看自家师长的脸色,全凭一腔怒火梗着脖子,才没有让自己当众露出颓色。
而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棠溪聿风。
都是他,要不是他来请他们喝酒,还说些有的没的,他们怎么会这么做?
棠溪聿风只说了林慕的年纪和修为,就苦笑着摇头,言辞含糊不清。
“我之前见过他一面,当时他还只是练气期修为,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他就这么出色了,当真让人惭愧啊。”
练气,几年。这两个关键词一出来,其他人哪还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以为,林慕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才能在这个年纪,把修为提的这么高。
这种用奇门偏法强行提上去的修为往往是虚浮的,比之切切实实修炼上去的出窍期修士,弱的不知到哪去了。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险。
这样想着,他们看棠溪聿风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棠溪聿风心道不好,急急开口:“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现在的麻烦,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怎么能算转移话题呢?我就是提醒一下师兄,”林慕偏头看着他,好声好气地问,“想要怎么收场了吗?”
“……”
“师兄很喜欢打着为谁好的旗号抢我的东西,一言一举就要让我把自己的东西让出来,让给别人。站在众人的立场上,他们自然会拥护你,可这一次呢?”林慕轻声说,“你害了他们啊。”
他说这话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里又都是修士,即便没有刻意扬声,也没有听不清的道理。
前半句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一句可太好理解了。
棠溪聿风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师弟真的误会我了,”棠溪聿风声线里有一丝压不住的颤抖,“我只是好心劝你一句,让你别和师尊置气,你和师尊闹了这么些年,实在不该,不该闹这么大!”
为今之计,他只有咬死了林慕动机不纯,才能把自己摘出来。
“师兄巧言善辩,三
() 寸之舌能把死人说活,还能把活人说成你的爪牙,你给的建议,恕我不敢听。()”
林慕同样彬彬有礼地一颔首。
“说起场合,要真论起来,师兄的话恐怕更不恰当吧??()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轻巧地,把最幽微隐晦的话说出了口。
一字一句,锋利过刀剑,直直插进棠溪聿风心口,再硬生生剖开,放在天光之下。
高台上,不知多少真人尊者眼神都微妙起来。
一些只知埋头修炼的大能生性耿直,听不懂这种弯弯绕绕,但一些经历丰富,经常处理宗门事务的老狐狸,一听就知。
很不巧,会经常在外走动,带弟子出门历练的长老,大多数都是这种。
棠溪聿风的话何止不合适,细究起来简直诛心。
他和林慕是一宗弟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是打着情急之下欠缺考虑的幌子,也实在不是一个被当成未来宗主的首席大弟子该当众说出来的话。
他要是有心,这就是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他要是无心,这就更可怕了,又蠢又毒,比单纯的恶毒还要严重百倍。
这居心实在歹毒。
棠溪聿风花了一百多年,挖空心思才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就这样轰然垮塌。
连挽救都挽救不回来。
居于上位的长老尊者们看他,觉得他心思不纯,居心叵测,下方的弟子看他,觉得他乱出馊主意,带着大家去围攻林慕,非但没能把人攻下来,还让他们失去了比赛的机会。
无处不在的视线让他后脊背窜上一股麻意,无数视线凝聚在他身上,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棠溪聿风眼珠上蒙上几根血丝,看林慕的眼神几乎是带着恨的。
终究还是墨天晔看不过眼。棠溪聿风是他的亲传弟子,棠溪聿风丢了人,他也好不到哪去,要是放任事情发展下去……
棠溪聿风不知花了多少功夫,绞尽脑汁装了多少回孝子贤孙,才让墨天晔不再在意鞠佑安的话,但就这一会儿功夫,全都毁了。
墨天晔看棠溪聿风已经如同看一个陌生人,其间的冷意让棠溪聿风彻底绝望。
徒弟怎么比得上儿子?尤其是在徒弟的天赋远远不如儿子的情况下。
棠溪聿风太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墨天晔会悉心教导他,做足一个师尊该做的事情,假装给他公平竞争的机会,绝不会落人口舌,又觉得林慕太不受控制,想借着他的手来磨平林慕桀骜的棱角,一箭双雕。但无论如何,墨天晔绝不会把自己的位置越过林慕传给他。
从林慕出生,展露出天赋的那一天起,他就永远和那个位置失之交臂了。
但他又怎么甘心呢?
他任凭心里因为嫉妒的毒蛇吞噬了自己,心脏浸泡在毒液之中,伪装出一副温柔无害的形象,汲汲营营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一场闹剧,以一场更大的闹剧结束。
最终还是没有重赛。
不管这些人
() 有多不满,但他们拿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自然只能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而那些大宗门,看了半天的热闹,这会儿也终于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不说不行,接下来这些人就该和他们的弟子竞争了。
少一个人,他们的弟子名字就能更漂亮一分。
无论是出于匡扶正义,还是自己的私心,他们都不会乐意见到重赛这件事发生。
小宗门和散修如何能和他们抗衡?自然是只能认命了。
技不如人,还狂妄地觉得能够靠着人数优势把人拉下马,也没脸觉得不公。
然而,话是这么说,他们心中积蓄的愤怒半分也不少。
这些怒火,自然而然倾泻到了棠溪聿风身上,各种辱骂铺天盖地砸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