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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小混蛋们

爸爸去世了。

绘梨这才知道家里其实一直都在准备他的葬礼。

她意志消沉,爸爸给她留下来的东西又太多了,她完全没有心思学着打理,索性就全都交给了阿阵。

少年拥有了一个姓氏,黑泽。

这是她的日本姓氏。

有几个名字这对黑手党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情,她一出生就有好几个名字,家里的人从来不呼唤她的姓名,外面的人称呼她为卢西安诺小姐,但现在,她才十二岁,就接管了家族的一些生意,所以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印章和签字笔了。

她不想理会这些,一口气通通全都交给了阿阵,哥哥们对她甩手掌柜的行为有点不放心,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葬礼。

如果是在西西里,整个城市都会为他送行,但这里是美国。

大哥想要一场极其盛大的葬礼,古董马车会踩上新修的沥青路,穿过一整座城市,直升机要载着红玫瑰伴行,在天上降下红色的雨,家族的媒体会将这场葬礼大肆报导出去,整个城市的人都会前来为他送行,这是卢西安诺家族老教父应得的礼遇。

“这样太冒险了,弗洛德。”

可惜二哥和家族的顾问不太同意,几大家族的混战才结束不久,黑手党们和警察的关系也十分僵硬,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很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没人会在葬礼上闹事,我亲爱的。”

大哥坐在写字桌上,手里端着一杯酒,“那是我们的父亲,他会从教堂出来,我没办法看着他像是一个平常老人那般死去。”

“但这里不是西西里。几年前他们甚至毁坏了一场婚礼,拜托,弗洛德,美国佬可不会和你讲礼节。”

家族的顾问把脚搭在了小圆桌上——父亲去世之后,他显得颓废散漫了许多,像是一只失去了主人引导的大型犬,对一切都显得敷衍极了。

他实在不想和新上任的教父争论这种无意义的小事,虽然没有遗嘱,但老教父绝对不会在意这种无用的礼节。

想到这里,他顿时更加不耐烦了。

“你这样做是在给教父的朋友添麻烦,我们的朋友绝对不会缺席,但他们不一定希望自己会如此惹人注目,弗洛德,教父不会希望你这样消耗家族的友谊。”

大哥深吸口气,坐在了高背椅上,开始和顾问争论。

绘梨撑着下巴安静地听,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她有点不适应,阿阵去处理别的事情了,现在她只有一个人,这让她感觉有点孤单、无措。

她看向年纪最小的二哥,试图从他那里找到什么支持,但二哥只是闷头喝着酒,就好像和这个书房里发生的事情毫无关联。

她又下意识看向高背椅,但那上面坐着的已经不是父亲了。

再没有人会朝她笑,朝她伸开双臂,将她纳入宽阔的怀抱了。

书房门被两个小侄子打开,他们拿着玩具跑进来,大哥

看起来火气很大,挥着手把他们赶了出去。

绘梨低下脑袋。

从她有记忆起,不论她什么时候闯进书房,不论来见父亲的人是谁,不管坐在单人椅上的客人到底是在痛哭流涕,还是脸色阴沉扭曲,父亲的脸上总是不会有太大的表情。

她不合时宜地忽然闯进去,父亲也从来不训斥她。

他总是会和别人开玩笑,说我的小天使过来了,你真该谢谢她给你带来的好运,又或者把她抱进怀里,捂住她的耳朵,轻声说一些事情。

爸爸的手很大、很暖和,上面有着厚厚的茧,绘梨现在知道阿阵手上那些茧子怎么来的了。

“那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当然没法理解!”

爸爸不会坐在那张椅子上跟人吵架。

“我只是以家族为先罢了,我亲爱的小蠢蛋,你真该打开百叶窗晒晒太阳,说不定能把你的脑门照亮。”

顾问也从来没有露出过这副样子。

他要么站着,又或者坐着,像是父亲放在书房里的一个摆件,和环境完全融在一起,就连抱着她的时候,也像是一把恒古摆在那儿的座椅。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把脚翘在小圆几上过。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

二哥举手做出投降状:“不过你们确定要在我们可爱的妹妹之前露出这副模样?拜托,稍微有点风度,绅士们。”

顾问看了她一眼,把脚放下来,薅了薅头上不剩多少的头发:“抱歉,小亲爱的。”

绘梨摇摇脑袋,走过去钻进他的怀里。

小时候,父亲没空抱她的时候,她总是和顾问待在一起,里卡多哥哥有时候会捂住她的耳朵,有时候会和她说一些俏皮的话。

她有点想念那个时候的书房了。

“好吧,我想你说得对。”

大哥站起来,把雪茄盒子打开,看了她一眼,又把盒子关上,挫败地揉揉自己的额角。

“但维系完友谊以后,我想送父亲回西西里,那里是我们的家。虽然你身上留着英国佬的血,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顾问扶额,深深吸了口气,没说话。

后来总算可以好好商议葬礼的事情了,在美国办完以后,教父会被送到西西里安葬,负责人是二哥,这样的解决方式总算勉强让大家都满意了。

晚餐的时候,大哥略显笨拙地一直向顾问找话题,但顾问显得不太想理会他,时不时就丢出一句‘我是英国佬我可能不懂’,把大哥堵得够呛。

绘梨觉得有点好笑,戳了戳阿阵的肩膀,示意他快点来看大哥的笑话。

黑泽阵看了她一眼,把放着蔬菜的盘子放到她手边。

……笑话别人,总有一天会笑话自己。绘梨鼓鼓脸颊,即使已经快要长大了,她还是不喜欢吃蔬菜。

“我说,小亲爱的。”

在顾问那边碰了满鼻子灰的大哥见不得妹妹也露出和他一样

的表情,抬抬手:“没人规定必须每天吃蔬菜,我们小时候父亲从来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接着看向黑泽阵:“拜托,小崽子,你真该学着对你的主人尊敬一些,你不是营养师也不是她的哥哥,没资格这么命令她。”

黑泽阵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把盘子拿了回来,大哥见他这样,只感觉更看他不惯了。

绘梨抿抿唇,看着阿阵一个人吃了两份的蔬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逃过了讨厌的西蓝花,但她还是没有多么高兴。

晚上,她洗过澡,趴在飘窗上看着阿阵。

他很高,也很苗条,头发已经留到了肩膀。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开始留长发,想了想,把手里的书放下,和他说:“大哥只是嘴巴有点坏,但其实他很喜欢你的。”

少年好像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于是显得有点讽刺。

接着,他用深绿色的眼睛看着她:“您在担心什么呢?不论如何,他是卢西安诺家族的教父,您的哥哥,我会聆听他的教诲,并不会生出怨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跑下来,用力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我只是不想你不高兴,阿阵,最近你都很不开心,是太累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

“我的忠诚被轻易地丢弃,显得那样一文不值。”他没再接着说话,像是单纯在回答她的问题。

“……对不起。”

比他矮了一整个脑袋的女孩抬眸看过来,用一张过于可爱的脸,和不该给予他的、过分柔软的表情。

“我只是、我只是想着反正你还留在家里,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呀,而且那是爸爸……家里需要你,我、我没有办法拒绝他。”

他移开目光:“您该睡觉了,小姐。”

“晚一点再睡觉好不好?”

女孩露出慌乱不安的表情,踮脚抱住他的脖子,哭着说:“我最依赖阿阵了,我怎么会把你的忠诚丢掉呢?没有阿阵的话,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好的……呜呜,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嗯?”他低头看着她,平静、缓慢地问道:“您只是把您的家族和家人放在了我的忠诚前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因为阿阵不仅是我的手套,还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生命中最亲密的人,我不想你不开心,也不想你生我的气。”

“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反正现在阿阵也被允许参与家族的事情了,没有人可以再从她这里将他夺走。

她蹭蹭他的脸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把阿阵给别人了,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少年抬指触碰她的脸颊,像是在给她擦眼泪,但摩挲的力道很轻,很慢。

“但愿如此,我的小姐。”

亲人的离世是很哀伤的。

但这种哀伤好像总是走得要缓慢一些,大脑好像知道它们会留在身体里很久很久,所以在学着和哀伤共存,让它显得不那么尖锐。

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很多,绘梨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哥哥们身边,脊背挺得笔直,一整天下来,只感觉脚都要废掉了。

一进小轿车,她就和阿阵抱怨着自己的腿到底有多么痛,少年姿势松散了一些,任由她钻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低头给她按摩小腿。

“总是有傻蛋盯着我看。”在卢西安诺家族长大的女孩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家里的男人最好,外面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还有一个臭家伙缠着我想和我说话,天呐,爸爸才刚死,我看着那家伙脸上傻乎乎的笑,只想给他一拳。”

他沉默着听着她的抱怨,感觉车里钻进了一只小百灵鸟——意识到自己在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主人,他愣了好一会。

那天的话无疑在他的心头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她诚实地坦白了她的依赖,说他是她生命中最亲密的人,她唯一的朋友,并且给了他承诺。

再怎么样终究还是一个14岁的少年,黑泽阵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睡好觉了。

闭上眼睛,黑漆漆的世界里就会浮现她的脸,她的眼泪,会想起,她哭泣着说有多么依赖自己。

可爱的,柔软的小生物,他将要一生侍奉的主人。

回过神,她又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用脸颊蹭他:“阿阵最近是不是好辛苦?感觉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睡不好?”

他一直都在自己的床底下打地铺。

女孩摸摸他眼下的乌青:“你长大了,也应该有一张自己的床了……”

他看了看她葱白一样嫩生生的手指。

“您才12岁,我的小姐,等您进入青春期,我会退到您的门外。”

“哦……”她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胸口:“我不喜欢那些意大利男孩,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像是阿阵一样呢?”

不说话,酷酷的,也不会傻里傻气地笑,说一些憨头巴脑的东西。

少年没说话,沉默地帮她捏着小腿,她有点困,很快就蜷缩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我亲爱的,你不能这样依赖你的手套。”

葬礼之后,二哥送爸爸回了故乡,大哥二哥忙了半个多月,才终于找到空闲来教育她。

大哥按着她的肩膀,很认真地说道:“听着,宝贝,你该学着处理一些事情了,尤其是父亲留给你宝石生意,这绝不能交付给一个外人。相信我,那些钱多得足够引起任何人的贪婪之心。”

“外人里面也包括阿阵吗?”

“当然,我的甜心。有人可以眼睁睁看着财富如同流水一般在眼前离去,却不伸手挽留吗?我亲爱的,这种人当然有,那就是家人。”

她皱起眉,不是很明白:“但是我不想处理那些事,哥哥认为我应该把宝石生意还给家里吗?”

“弗洛德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二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宝贝,那是你的下属,你可以派他去做任何事情,但前提是将权力牢牢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阿阵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今天穿着很漂亮的浅绿色小裙子,头发已经长到了腰间,完完全全像是一个小少女了,但脸上依旧满是天真,和还来不及散去的哀伤。

“爸爸说了,我可以信任我的手套,这是他送我的礼物之中,最重要的一件,我不想做,也做不好的事情让他去做,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哥哥沉默了一会。

宝石生意,这对任何一个黑手党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金钱链条,但他们今天说这样的话,发心绝对不是想要将它拿回来,虽然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妹妹,但没人觉得这会有什么影响。

他们只是担心——妹妹看起来太依赖她的下属了,这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弗洛德,他总是没办法完全信任外人,尤其那小子是个混血,而且没有半点西西里人的模样。

他们的沉默却让她有点误会,惴惴不安起来。

再怎么笨,绘梨也知道,爸爸送给她的这些东西究竟有多么珍贵。

“那……那就让大哥来处理这些事吧。”

她低着头说:“但是我希望哥哥们对阿阵好一点,不要再怀疑他、刁难他了。”

她搅着手指,想到之前大哥对阿阵的态度,又小声加了一句:“尤其是大哥你,你别再对他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弗洛德怔怔地看着她:“你在用一种什么样的语气和我说话?难道你在埋怨我吗?”

她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接着被大哥他捧起了脸颊。

弗洛德看着自己的妹妹,满心怜爱:“天啊,我可怜的宝贝,这不是你的错,我会帮你解决的。”

再这样下去,他们家的小公主就要对一个驱车的马夫言听计从了。

绘梨很快就知道了大哥的意思。

晚餐的时候,大哥带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进来,比她的侄子们稍微大一点,他让他们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有点困惑,摸不着头脑,但黑泽阵却立刻看向了主座,脸色有点难看。

“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看来今天的晚餐不会太愉快了,大哥坐在主座:“我替妹妹物色了两双新的手套。”

绘梨一愣,放下刀叉,看向了顾问。

顾问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茬——他简直没办法明白弗洛德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大小姐对于这双手套的依赖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老教父临死前也在担心着这一点,所以才给了黑泽阵成为他养子的选项。

但黑泽阵已经拒绝,并且表现了自己的忠诚,无缘无故去怀疑一个忠诚的人,这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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