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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泽而渔 限

哥哥可以答应弟弟任何要求,除了逃跑。

夜很贫瘠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HE - 骨科 - 1v1

闻家的宝贝小儿子被掉包二十年,一朝捡回,所有人千般宠,万般爱,拦不住宝贝三番五次要跑。

哥哥:跑也没用。

大冰山隐性痴汉哥哥 x 小火山隐性傲娇弟弟

年上攻

第01章

家里大门被敲响的时候,杜越正在厨房做饭。妈妈在外面上班,爸爸在客厅抽烟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房子小,烟从客厅漫进厨房,抽油烟机都抽不走。

爸爸烟瘾太大,杜越呛得咳嗽两声,也没有制止,免得没事挨骂。他系着油污的围裙炒菜看,门被连着敲响,男人骂骂咧咧去开门。

“是杜晓东家吗?”

“你们谁啊?”

“是不是杜晓东家!”

“是我,怎么了?你们一群人……唉!他妈谁让你们进来了!”

“我们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你就是不接!非要我们喊警察找上门来!”

“——孩子在哪?!”

杜越关上灶火,刚取下围裙,就见一群人吵吵闹闹挤到厨房门口,看到他,全静了。

冲在最前面的女人穿着整齐大气,面容虽有衰老之色却保养得当,看到杜越,提着包呆呆望着他。

杜晓东被两名民警拦着在他们身后大发雷霆:“谁让你们闯进我家的?都他妈滚出去!”

民警说:“你老婆呢?把她叫回来,先去医院,再去警局!”

“去什么警局?我什么都没做,我哪里都不去!”杜晓东通红着双眼,“杜越,滚过来!”

女人生气开口:“你怎么对孩子说话的?”

杜晓东说:“他是我儿子,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关你什么事?”

女人不知何时落下眼泪,哭道:“他究竟是谁的孩子,我们去医院做鉴定就知道了!”

杜越站在狭小充满油烟的厨房里,被一群大人堵着门,大吵、哭泣和呵斥此起彼伏围绕着他,令他艰难地在喧嚣夹缝中思考。

谁的孩子?鉴定?什么鉴定?

女人朝他走过来,“宝贝,怎么是你在做饭?瘦成这样衣服这么旧了,也不换件新的!”

民警拉住她:“李女士,你先平静一下情绪。”

杜晓东在外面一脚踢飞了他们家平时吃饭用的折叠小桌,怒吼:“都他妈都滚出去!这里是我家!”

“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一个低冷沉静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妈,你先出来。”

这个家太小、太窄,这么多人一下涌进来,简直拥挤得难以转身。女人如梦初醒,忙往门外让,又一脸期待地望着杜越。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从他们身后迈步过来,出现在厨房门口。他穿着西装,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眼角眉梢透着冷意,黑眸定在杜越的脸上。

一股微微的麻意从杜越指尖漫开,又很快散去,令杜越自己都不知所以。男人像从画里走出来,容貌充满不真实感。这样的一家人出现在这里,每一处都格格不入。

民警说:“杜越,我们需要你一同去一趟医院,与闻家良先生和李清女士做亲子鉴定,证明你是否与他们夫妻二人存在血缘关系。”

杜越二十岁,高考时考去了首都的舞蹈学院,读了一年多,得知父亲吸毒,家中积蓄花光,还背上几十万的债务。母亲几乎崩溃,杜越不得不办理休学,回到家里照顾家人。

父亲被送去戒毒所出来后偷偷复吸,一日比一日颓丧,母亲打两份工,脾气暴躁,常把情绪发泄在杜越身上。杜越与她吵,她就大声谩骂,以至动手打人。

有时杜越一怒之下只想一走了之,可每次看到母亲在深夜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他又感到无路可走。一天当作一年地熬,不知这样的生活何时才能结束。

杜越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胡春燕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双方的血液样本已经采集完毕。闻家人报了案,在警察的阻拦下,杜晓东无法从中阻挠,当被要求提供血液样本做他和杜越的亲子鉴定时,杜晓东极为抗拒,甚至毒瘾发作出现胡言乱语的现象。

胡春燕冲进医生办公室,提高嗓门:“怎么回事?!”

杜越捏着指尖的棉球站起身,李清立刻起身挡在他面前,“胡女士,我们刚刚做完亲子鉴定。”

胡春燕怒道:“你们神经病啊?和我儿子做什么亲子鉴定!”

“既然这么说,那麻烦你也来做一个,免得到时还说我们作假!”

“有病!”要不是看在有警察和医生在场,难听的话早从胡春燕口中骂了出来,她气急败坏要去抢杜越,“杜越!你给我过来!”

李清立刻生气拽她的手,“你扯来扯去做什么呀,他刚刚抽完血,你不要动他!”

医生在一旁无奈喊:“两位女士请冷静。”

警察拦着吵架的女人,杜晓东在一旁胡言骂人,办公室里一片混乱,杜越站在一旁。他还没吃午饭,早饭也只吃了片面包,此时又饿又茫然,还很烦躁,看着眼前这群剑拔弩张的大人,又疑惑自己是否在做梦。

办公室门被推开,闻臻挂断电话,对在场人说:“妈,还要辛苦你再跑一趟警局。刘警官,麻烦您。”

刘警官点头,转身对胡春燕和杜晓东说,“二位,麻烦和我们去局里做个笔录。”

胡春燕甩开他的手,“我又没犯法,做什么笔录?”

“你和你的丈夫涉嫌拐骗儿童,我们已经掌握证据,请跟我们走一趟!”

杜越怔怔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妈妈,那一刻声音好像离他远去了。

胡春燕大吼:“你说谁拐骗儿童?杜越是我亲儿子,我养了他二十年!”

李清的情绪同样激动:“当年帮着你们偷小孩的护士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你还想狡辩!”

胡春燕站在数人中间粗喘着气,像一头愤怒的母狮毛发尽张。她刚从工厂食堂出来,接到电话连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匆匆赶来,一身的油烟和饭菜味,开线的球鞋上尽是灰,枯黄发梢沾满油腻。

“杜晓东!”她大喊丈夫的姓名,“你他妈说话!”

男人却在听到李清说出的那句话后如被抽掉魂魄,灰败地站在墙边,目光浑浊,如墙上一道长长的灰,只反复机械地说:“杜越是我的儿子。”

胡春燕冲上去对男人拳打脚踢,被警察拉开,强硬带出去。杜越见父母被带走,下意识抬脚想跟上去,刚走出几步,被握住胳膊。

他抬起头,闻臻也低下头,与他目光对视。

“我带你去吃饭。”男人说。

闻臻带杜越去了望山湖的一家私房饭馆。饭馆坐山临湖,环境幽雅,掩映一片竹林中,少有客人。两人被带到包间里坐下,竹帘外可见竹叶掩映,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饭菜在他们落座后五分钟内上齐,秘制红烧肉,花胶鸡汤,杏仁荷豆腐,蟹粉蛋,酒香笋片,炒茼蒿,咸蛋黄卷,一盘盘摆满桌,再放一满玻璃壶晚春黑茶,各倒一杯。

杜越本觉得拘束,然而闻到菜香后,肚子就十分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顿时红了脸,暗暗恼火掐了把手腕,觉得自己丢人。

好在闻臻浑然不在意,只说,“吃完饭带你回去。”

然后说,“我叫闻臻。”

“我叫杜越,超越的越。”

闻臻不在意他的姓名。“结果出来之前,不必想太多。吃饭。”

杜越没有想太多,他的脑子已经堵住了。而且他真的很饿,就像闻臻所说,其他事先放在脑后,照顾好胃最重要。他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闻臻不动筷子,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男生吃东西的模样很专注,明明在这之前都是一副傻傻不知所措的样子,一路上都只跟在警察身边,半点不靠近他和母亲,母亲想和他说话,他还吓一跳躲到一边,睁大眼睛的样子像只立起尾巴的松鼠。

——吃饭吃得脸颊鼓起来,也像松鼠。

闻臻的注意力很集中,集中得有些奇异。小孩五官优越漂亮,肤白干净,就是面色不好,穿松松垮垮的旧衣服,太瘦。

模样令闻臻不悦。

杜越专心吃饱喝足,擦干净油亮亮的嘴,见闻臻坐着不动,问,“你不吃吗?”

闻臻答:“我已经吃过午饭。”

杜越望着一桌剩菜,犹豫想说话,闻臻就已经叫来人,给桌上菜品打包,用饭盒装好。男人起身,“走吧。”

杜越接过饭盒,跟着闻臻离开饭馆。心想他好聪明,自己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闻臻的车停在院子里,漆黑的轿车,车身长车头宽,杜越没认出品牌。他对车毫无研究,闻臻的车,他只能简朴地感到很贵。

闻臻走在他前面,为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杜越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给自己拉车门。男人实在太过绅士,不像他活了二十年来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这种感受叫做什么了——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杜越填饱肚子,血液循环供给上来,脑子开始转了,却一下转上莫名其妙的方向。他正要上车,却被手臂拦住,接着一只手放在他的卫衣衣领上,轻轻往下一按。

闻臻低着头看他,“你的脖子上是什么?”

杜越没有防备抬起头,午后的阳光骤然跃进视线,杜越微微眯起眼,看到男人的轮廓被光晕开,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眉眼英俊挺立,那双黑眸原来天生就是冷意。

“胎记。”杜越有些慌乱,挣开了闻臻的手。他的脖子靠喉结附近有一块小小的淡红,像淘气的恋人嘬上去的一口吻痕。因为总有人不怀好意地问,杜越就常常穿高领或卫衣,挡住这一小块胎记。

闻臻没有动,又问,“耳朵怎么回事?”

杜越下意识摸右边的耳朵。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已经结痂,是前阵子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妈妈情绪失控一耳光打上来,指甲在耳朵上留下的伤口。他自己涂了点酒精,后来也没有得到道歉。他习惯了。

“痒,抓破的。”杜越说。他又有些烦躁起来,觉得男人既然冷漠,就不要问不该问的事情。

闻臻终于侧开身,让他坐进车。

第02章

车离开望山湖,回到市区中心的警局。

李清在门口等他们,见两人来了,迎上前来,激动又无措望着杜越,“吃、吃好没有?”

杜越僵硬站着,“吃好了。”

两人尴尬站着,一个跃跃欲试,一个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还是刘警官从会谈室里出来,对三人说,“来了就进来吧。”

李清和闻臻进去,刘警官拉住杜越,“杜越,如果你不想,可以不听。”

杜越脑子转不过来,看着他,刘警官解释,“说到底,这都是他们大人的事。”

杜越说,“我想听。”

刘警官便让开门,杜越推门进去,一个封闭的会谈室,桌前围坐一圈人,他的爸爸妈妈,闻家的人,还有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陌生女人,很胖,烫着卷发,与他的爸爸如出一辙的面色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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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越本能往胡春燕那边走,但他被刘警官拉住,坐在了民警旁边。

谈话开始。

民警问:“张彩霞,二十年前,解放军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503号病房,你是否调换了胡春燕和李清的孩子?”

陌生的胖女人缩坐在椅子里,答,“是。”

“为什么这么做?”

“他和他家老太要我换的。”张彩霞指向杜晓东,“他们给我钱,要我去抱来1床的宝宝。”

“给你多少钱?”

“一万块。”

李清通红着眼眶:“一万!一万你就帮他们偷孩子!”

胡春燕哐当站起身,看着丈夫:“真的吗?”她的声音在发抖,介于怒火和恐惧之间,拉成一条紧绷欲断的线。

杜晓东发着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毒瘾犯了,大声说:“是她自己偷换的,和我没有关系!”

“是你叫我换的!你给我钱,一大包现金,然后我把两个孩子抱去洗澡,换好衣服和手环,就把1床的那个宝宝抱到你手上了!我记得1床的宝宝脖子上有块红色胎记,你们家宝宝是没有胎记的!”

杜越下意识抬手挡在自己脖子的胎记处。他的手指在微微地发着抖,心脏怦怦跳,跳得胸腔震痛。

杜晓东只是不断否认:“我没有做,我根本不知情,是你要换的!”

“我无缘无故换别人的宝宝做什么?”

“你黑心,你不守医德!”

“你们不要吵架!”

披头散发的胡春燕呆呆站在桌前,她的脸上火肿起,面色一时白一时紫,接着转头看向杜越,一双眼睛瞪得骇人。她忽然发起作来冲向杜越,“你在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家!”

她搡开警察,力气大得吓人,上手抓住杜越的手臂,几乎把杜越的骨头扯断,“回家呆着去!”

一旁李清立刻扑过来,“你不要扯痛他了!”

胡春燕大怒,“他是我儿子,你别碰他!”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凶?!”

警察横插进来拦着她们,“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坐下来说!”

胡春燕却死死不愿松手,“这是我儿子!”

她常年在食堂颠勺,力气大得把杜越捏出冷汗,忍不住开口,“妈,你先松开我。”

“松开你做什么?”胡春燕的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尖叫起来,“你也以为你是妈偷来的?啊?!”

杜越气恼,“我没有!”

胡春燕扯着他把他往外面拖,“死脸没皮的,看到别人有钱就想往上赖,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也不看你自己姓什么!”

身体的痛感并不算什么,他是男孩子,没那么脆弱,然而当众被母亲羞辱的痛才是深入骨髓,杜越咬牙忍住泪意,挣扎着发起怒来:“放开我!”

“你反了天了!”胡春燕反手就要抽他,那是个本能的动作,每当杜越反抗她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做。她被警察和愤怒的李清拦下,混乱之中杜越撞到墙边的铁质长椅上,“碰!”的一声,长椅被撞得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杜越摔在地上。

“宝贝!”李清慌忙大叫一声。杜越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竟是蜷缩在地上起不来。旁边人正要扶他,他已经被整个从地上抱起。

杜越一时失重,抓住对方肩膀保持平衡,看到闻臻的侧脸近在咫尺,甚至看到那双薄唇的唇角微微向下,令人生畏。

闻臻抱着杜越,大手握住他颤抖曲起的小腿,扫过一圈终于短暂静下来的众人,漠然开口:“他摔到脚,我带他去医院。”

李清不敢碰杜越,忙问:“撞到骨头了没有?快快,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闻臻点头,抱着杜越离开会谈室。胡春燕被一群人拦住,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抱走。

杜越撞伤了脚踝,脚不能沾地,被一路送到医院后,又被闻臻从车里抱出来。他已经感到自暴自弃,撞到脚这种小事和今天一天发生的事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而且他的确疼得厉害,只得咬牙皱眉,别扭抱着闻臻的肩膀,闭眼不去看一路上奇异的注目礼。

拍片结果很快出来,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医生给杜越做完冷敷,便让他回家,明天再抹点红花油。这回闻臻改抱为背,因为杜越看上去对自己被横抱的姿势很抗拒。

闻臻把杜越抱进车里,杜越自己扣好安全带。闻臻绕过车前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启动车,说,“先回你家拿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这三天你在酒店睡。”

杜越没明白,“我有家住,为什么要去酒店?”

“我认为在鉴定结果出来以前,你和你的——‘父母’,”闻臻停顿半晌,还是选择用这两个字,“分开住更好。”

杜越一想到妈妈那张涨红愤怒的脸,一时心又揪痛起来。她的痛和怒都来自于他,愈发的暴躁也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她不好过,也不会要杜越好过。

无论是哪一个母亲突然被告知孩子不是自己的,情绪都会崩溃。杜越可以理解妈妈,而且他不能轻易和才认识一天的人走,于是说,“我回家住。”

闻臻没有再说话。男人的话很少,这一点让杜越轻松许多。他的心太乱了,如果他真的不是妈妈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被爸爸故意抱错——

杜越闭上眼睛。

闻臻送他到家,没有转身下楼,而是站在门口,没有要立刻走的意思。

“收拾两件衣服就行,带上洗漱用品。”闻臻说。

杜越愣一下,才知道原来他刚才说的话这个人压根就没听。他皱起眉,“我说了,我不去。”

闻臻平静道:“你的父母今晚不会回家,他们需要留在警局接受调查。”

他看着小孩露出困惑又有些无措的表情,知道对方到现在依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小孩还没有能消化接踵而来的信息,他大概觉得这只是一场闹剧。

闻臻拿出手机,递给杜越,“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给刘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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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越狐疑看着闻臻,接过手机,拨了刘警官的电话。电话那边很快被接起来,杜越和刘警官交谈片刻,脸色也渐渐白了下去。

从刘警官委婉的话语中,他得知父亲和那个叫张彩霞的护士已经被拘留,而母亲由于暂时不能洗去嫌疑,也被扣留下来。警方已掌握充足的证据,鉴定结果的作用只是明确被偷换的小孩的身份。

杜越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闻臻。他像个雕塑杵在原地,孤零零地。

这个家狭小而凌乱,充满陈旧的油烟和潮味。客厅没有开灯,城市夜中的霓虹从方窗透进来,给一些光。杜越穿着旧卫衣,洗褪色的牛仔裤,旧球鞋,头发很乱,在衣料中露出的皮肤却白皙干净,透亮得不像这个房子里的人。

闻臻看出了这种“不像”。从看到杜越的那一刻起,他就感知到这种强烈的违和。无论杜越是站在这个房子里,还是站在那对夫妻身边,都在告诉闻臻,他不是这里的人,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闻臻站在杜越面前,声音低沉不容抗拒,“收拾东西。”

杜越没有听出男人话里的命令语气。他已经有些恍惚,甚至莫名的作呕想吐,这个房子太熟悉,太拥挤,他有种被塞满的错觉。

杜越麻木扶着墙,一瘸一拐去屋里拿自己的衣服。他拿好换洗衣服,装进袋子,提在手里,慢慢走到门口。

闻臻站在门前,“其他东西不必拿,买新的。”

杜越低着头,他很疲惫,站着都没有力气抬头,也不想说话。闻臻蹲下来,看着他,“你走得太慢。”

男人的声音低缓,气质冷淡,让杜越的身体稍微放松。接着闻臻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抬手将他抱起。杜越没有挣扎,轻轻松松被抱起来,陷进闻臻宽阔的肩上。

他被抱下楼,楼梯很陡,楼梯间的灯昏黄,闻臻走得慢。杜越抱着闻臻的肩,泪意差点要涌出,他忍了又忍,调整呼吸,把眼泪压回去。

他不该在最伤心的时候窝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怀里,但这份体温是这样适宜,充斥着他极为需要的距离感,让他既能感到一点温暖,又能默默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忍受伤心。

他想这一切都不能更荒谬了。

第03章

他们抵达酒店房间时已是晚上十点。闻臻给前台打了个电话,不过一会儿一套全新的洗浴用品送上来。

闻臻问杜越,“还想要什么?”

杜越坐在大床上,看着落地窗外城市繁华的夜景。他转过视线,眼眶的红已渐渐淡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望着闻臻,“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闻臻不想回答。他也累了,这两个月来陪着母亲把全市的医院翻了个底朝天,因心脏手术行动不便的父亲躺在医院焦急等待消息,所有人精神紧绷片刻不敢放松,生怕流落在外的小孩再次从指尖溜走,母亲甚至因此患上了暂时性的失眠和焦虑症。

但那双黑眼睛望着自己,专注,紧张,抗拒着他,又好奇地望着,漂亮纯粹得像两颗墨玉。

闻臻拉开椅子,坐下来,“问。”

“假如,我真的是被换的。”杜越垂下眼睛,微翘的睫毛不安颤抖,“那个和我换的人,还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闻臻答:“是。”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出了车祸,比较严重,需要输血。检查血型发现他是RH阴性血,我和我的亲人没有人有这个血型的隐性基因。”闻臻平静解释,“血型不是判断血缘关系的绝对标准,但父亲要求和弟弟做亲子鉴定,发现他与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杜越问,“你的弟弟知道这件事吗?”

闻臻看着他,“他还在病床上,目前不知情。”

杜越点头,不再问了。闻臻便起身与他简单告别,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闻臻起床吃个早饭,开始在家处理工作。他原本一直在首都的公司分部忙开拓市场事务,这次接到母亲紧急电话叫回来找人,工作压了一堆,昨晚把杜越送到酒店后就开始打电话,一直到晚上一点开完会,睡了五六个小时,起床接着工作。

他的精神还不错,工作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比照顾小孩要惬意许多。

四个小时后,闻臻合上电脑,准备出门吃午饭。这时酒店经理给他打来电话,小心地告诉他房间里的人一直没有接电话,送早餐和午餐的去敲门均没有反应,问他该如何是好。

昨晚离开酒店前,闻臻让酒店给房间的小孩送一日三餐,如果小孩有任何要求,也全部满足。

闻臻皱眉,挂掉电话,给杜越拨去一个电话,显示对方已关机。

跑了?闻臻难得有点气笑。他换上一身休闲常服,下楼到地下车库开出私家车,十分钟抵达酒店。

酒店经理跟着他一起坐电梯上楼到房间门口,只见送餐的服务生还推着餐车等在门口,讪讪不知是走是留,见了他们松一口气。闻臻礼貌对人道谢,请人先离开。

闻臻按门铃,耐着性子按了三次。经理在一旁说,“上午敲门,刚才又敲一回,没人来开,是不是不在里头?”

闻臻说:“把门打开。”

经理便拿卡刷开门,闻臻走进去,只见小孩的鞋还好生生摆在床头,再一看床里,被子乱揉作一团,里头埋着个人,趴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歪歪扭扭,一截雪白的腰露在外面。

闻臻看着那截白腰,收回视线,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天光大亮。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睡得像头猪。闻臻的耐心上限在奇异地增加,没有任何理由。他绕到床头,看杜越整个脑袋都快埋进枕头里,头发乱得像团海藻,睡挤起来的脸颊边一片干涸的泪痕。

梦里都皱着眉,一脸委屈难过的样子。

闻臻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才坐在床边拍拍被子,“起来了。”

他面无表情捏杜越的鼻子,睡梦中的人难受张开嘴呼吸,睁开眼醒过来。

杜越看到他,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闻臻说:“酒店送餐的敲了一上午门,还以为你哭晕在房里。”

杜越呆呆的,听明白他的话反应过来,忙低下头拿袖子擦自己的脸,耳朵慢慢红了。

“不好意思,我睡觉有点沉。”杜越擦掉脸上干巴巴的泪痕,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眼里都是血丝,声音也哑了。

“哭到天亮了才睡?”

那张小脸立刻皱起来,大眼睛里半是被揭穿的恼火、半是羞耻看向他,像一串呲啦的火花,生动得很。

“我没有。”杜越反驳,底气不足。

闻臻忽然问他:“为什么哭?”

杜越一怔。闻臻说,“你的父母对你不好。父亲吸毒、欺骗你,母亲性格暴躁,打骂你。如果可以脱离这种环境,你不是应该松一口气?”

杜越看着男人,面容染上怒意。

“你说这种话,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杜越与闻臻对视,那一股叛逆锐利的气质迎锋而上,显露出小孩并不温顺的脾气尾巴,“难道我要指望你们对我好吗?”

明媚的午前,他们不欢而散。闻臻没有把杜越看作亲弟弟,杜越同样没有把他看作亲哥哥。他们互相不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家人,即使结果大概已即成。但事实可以立地拍板,情感却总是吊在后面慢慢地追,或许很快就追上来,或许总也追不上来。

闻臻界限分明,情感有限;杜越只认为这是一场梦,梦醒来以后,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一切照常运转。

但现实告诉杜越,它就是那样荒诞和戏剧。

三天后,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鉴定结论为相对亲权概率99.99%,支持闻家良是杜越的生物学父亲;支持李清是杜越的生物学母亲。

二十年前,刚出生的杜越被偷换。二十年后,亲生父母终于找到他。

他们就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拆鉴定结果的密封袋,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李清捂着嘴哭出来,转身紧紧抱住杜越,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我的宝贝呀,我的小宝!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杜越被女人抱在怀里,温暖热烈的气息涌着他,令他一阵阵地眩晕,腿软,几乎坐在地上。

他晕头晕脑,被李清带回家。车开向市中心地价最昂贵的朝安区,进入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小区。小区花叶掩映,白房红瓦相间,安静明亮。杜越被李清牵进家门,踏进这个宽敞漂亮的家,他已经懵了。

“你爸爸特地要人把书房改成你的卧室,那个房间朝向好,又大,你一定喜欢。”李清紧牵着杜越的手,拉着他到客厅坐下,“家里已经给你备齐要用的东西,衣服,鞋子,日用品,还有——还有新手机,电脑,平板,你还需要什么,都和妈妈说。”

杜越坐在沙发上,脚踩着柔软的新拖鞋,踩在洁净的木质地板上。他的衣服都没有换,依然是旧卫衣,上面还有洗不掉的陈年油渍,牛仔裤旧得磨损,只有放在腿上握成拳的手白净无暇,与这四周仅有的相称。

他端坐着不说话,李清也不急。她看着杜越满心都是慈爱,在那样糟糕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也依然气质干净,有礼有节。他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他真正的家。

李清去厨房端来牛奶和小饼干,放在茶几上,坐到杜越身边,“来,喝点牛奶。”

她把杯子放进杜越手里,杜越捧着热腾腾的牛奶,半晌小声开口:“我想去睡觉。”

李清立刻说好,牵着杜越起身去二楼,先带他去浴室看了一圈,告诉他热水器如何使用,把洗漱用品指给他看,然后带他去为他新改出来的卧室。

卧室门推开时,杜越看到一个崭新的房间,那快比他从前睡的地方大两圈还多,偌大的床铺着波斯风格的深蓝绿床铺,落地窗外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阳台上爬着蜿蜿蜒蜒的紫藤花。深色的木质地板有天然的木香,落地灯亮着温暖的光。

李清温和说,“白天的时候,这里的阳光是最好的,通风也好,从阳台可以看到森林公园。”

杜越拘束站在门边,没有进去,说,“我不用住这么大的房间。”

“要的。”李清捧起他的手,喃喃重复,“要住这么大的房间。”

女人眼角的细纹充满温柔的质地,看着杜越像看着一个珍爱的宝贝,坦诚而毫无保留,是一个母亲特有的目光。这目光直直打进杜越的心脏,涌出辛酸的苦甜,叫他差点要哭出来。杜越忙拿了换洗衣服,逃一般跑去浴室。

杜越只花了五分钟冲澡,穿好衣服后在浴室里蹲了一会儿,又撑在洗手池边默默发呆十五分钟,直到李清在外面敲门,“儿子,洗好了没有呀?”

这一声“儿子”唤得杜越惊醒,忙拉开门出来。李清见他没事,把人送到卧室门口,站在门边不进去,体贴地说,“睡个好觉。”

随后替他关上了门。这令杜越终于松一口气,腿软走到床边,倒进床里。

他累坏了,还来不及去想些什么,就坠入了梦乡。

医院。闻臻走进病房。病房内安静整洁,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他的父亲。

闻家良在年轻时白手起家拼命赚钱,全部精力都投注在事业上,有过几任女人,却一直没有结婚。直到近四十岁时才在老人的千催万请下娶了二十多岁的李清。如今闻家良已快七十岁,前阵子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

老人躺在病床上,问:“找到了?”

闻臻答:“找到了。”

“早点带他来见我。”

“嗯。”

老人疲倦,说,“去看过另一个弟弟没有。”

“另一个弟弟”说的是还在医院里面的那一个。闻臻说:“去了。恢复得不错,但是闹脾气,怪我们没去看他。”

父亲点头,“等他出院以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接着话题又回到杜越身上。父亲说,“早点给小宝改名字。”

“嗯。”

杜越的新名在他正式回家之前就已由父亲和母亲共同定下,就算杜越一开始不能习惯也好,总之要把名字拿来上新户口办正事,平时就随小孩喜欢。

他们给小儿子的新名叫做“闻小屿”。

老人慢慢叮嘱,“这几天就住在这边家里,和你弟弟多相处,带他到处玩玩,培养感情。不要总是那么冷淡,连家里人都不爱来往。”

闻臻答:“知道了。”

深夜,闻臻离开医院,回到父母的家。

母亲和阿姨早就睡下,闻臻换鞋往二楼上。母亲告诉他弟弟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对面。闻臻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停顿片刻,转身,看着那扇门。

他没有犹豫,就悄无声息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多少特别的想法,只是想看一眼,要追溯原因,他无法给出。

房间昏暗,唯有今晚的月色。闻臻走近,看到杜越横在床上,卷着被子,人埋在漂亮的被单里,枕头晾在一边,睡得嘴巴都微微张开。即使有人靠近床边,也半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醒着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警惕模样,睡着了以后却憨态毕露,叫人不忍直视。

闻臻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

第04章

第二天一早,闻家人坐在餐厅里吃早饭。母亲准备了丰盛的早点,闻臻慢条斯理喝豆浆,闻小玙埋头认真吃火腿蛋卷。他刚起床,被闻母温温柔柔叫醒,头发还刺猬似的翘着,人没完全清醒,已经吃下一碗面,三个火腿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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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臻:“真能吃。”

闻小玙差点把蛋卷咳出来。母亲连忙给他递上豆浆,“能吃是福,小宝就是要多吃点,这么瘦。”

闻小玙咳得脸颊通红,喝下豆浆,气恼又心虚看一眼闻臻。他是从小胃口好,只是一直都没吃过什么好吃的,闻母做的早点咸甜可口,他一不小心就没停下嘴。

李清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哥哥带弟弟出去逛逛街,买新衣服回来吧?”

闻臻答:“好。”

闻小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吃自己的小笼包,心事重重的。吃完早饭后,李清穿戴好衣服准备出门,临出发前叫来闻臻,叮嘱他:“我去趟警局,再和小宝的养母见一面。你带小宝出去玩,玩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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