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八月十五,又一个千秋节。
前朝与后宫都十分忙碌。
李景烨与众臣在宣政殿中接见各国使臣,宫人们则来来往往准备麟德殿的夜宴。
只有丽质一人,在承欢殿中半点愉悦的心情也没有。
不知为何,她今日自清晨起身后,便觉心里砰砰直跳,仿佛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小娘子今日要穿哪身衣裙过去?”春月站在橱柜边,将前几日才有尚服局送来的几身华贵艳丽的衣裙一一取出,摆在长榻上。
如今李景烨虽不来承欢殿了,可她这里一应的用度仍是一丝不苟地比照从前,凡有各地进贡的珍宝,都少不了她这处。
丽质抚了抚仍跳得有些快心口,闻言瞥一眼榻上的衣物,摇头道:“太惹眼了,不合适。”
今日存心要引李景烨注意的娘子们应当不少,定个个衣着鲜艳,花枝招展,她虽还是贵妃,却半点不想引人注目。
春月望着这些衣裙,脑中慢慢浮现丽质穿上后惊艳的模样,正有些期待,可闻言亦觉有理,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这些都收起。
“就这一身吧。”丽质起身,自橱柜中随手挑了身样式稍朴素的藕色衣裙。
春月将衣物的褶皱一点点熨平,又捧到薰笼上铺开,不一会儿,便浮动起淡淡幽香。
……
傍晚时分,宫中被数千盏灯照得宛如白昼。
麟德殿中,宾客们已来了大半,正三五成群地谈笑着,时不时有几位贵人入内,引众人一齐起身行礼。
丽质来时,恰与几位美人、婕妤遇上,几人一同入内,虽也引来无数视线,到底不似从前那样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待落座后,她下意识将目光扫向对面的皇室宗亲,不出意外,正与裴济的视线对上。
目光轻轻一碰,随即移开,看似十分自然,无人能察觉,可二人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什么——
去岁的千秋节,她在御前献舞,而他被公主下药,二人就在这麟德殿最隐蔽的角落中第一次触碰了后妃与臣子间的那道禁忌防线。
丽质回想起那时克制到极点,又青涩到极点的裴济,与如今熟稔强悍,又需索颇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唯一没变的,是他仍旧坚守分寸,从不令她有半点不适。
她忽然想,这样一个郎君,若当真将终身托付于他,当会十分安心吧?
她默默饮下一口清酒,随即暗自笑了声。也不知等她离开后,哪个小娘子会嫁给他,如今剩下有限的时间,她竟莫名生出了几分不舍。
另一边的裴济垂着眼也有些心神荡漾,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庞间,也克制不住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一年前的他还因两位表兄的事,打心底里厌恶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轻而易举地陷入她设的迷障中,一步步沦陷,到如今连痛苦与愧疚都抛诸脑后的地步。
“三郎,”一旁的大长公主瞥见儿子的模样,心下诧异,“你怎么了?”
旁人看不出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最了解儿子,方才那一丝笑意虽转瞬即逝,却恰被她看见了,那分明就是想起了什么极珍贵、极欢喜的事的样子,她倒不知今日这样的场景,令她这一向不苟言笑的儿子想起了什么?
裴济搁在案下的手一下收紧,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恢复一贯清冷自持的模样,冲大长公主道:“没什么,大约是这几日公务繁忙,方才有些走神。”
他这话倒在理。
因近千秋节,他照例亲自部署长安各处的城防,今年又因多了兵部的职,要处理的公务几乎多了一倍,一连几日皆是白日奔波,夜里看公文,的确十分劳累。
大长公主又打量他一眼,这才点点头,移开视线。
不一会儿,太后与皇帝也一同来了。
太后的身子一直未好,从步辇上下来,到高台上的坐榻这一段路走得极慢,每隔几步便要停下来喘口气。
李景烨面色温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看来并无异样,却也未如从前一般亲自伸手搀扶,只让两个宫人上前,一左一右地半架着太后走上长长的台阶。
丽质想,若不是因今日来者众多,除了宗亲、朝臣外,还有各国使节,须得留下个母慈子孝的好印象,他恐怕会干脆让太后留在长安殿中,不必前来。
等太后好容易落座,李景烨才跟着在正中坐下,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他目光淡淡瞟过两侧的众人,经过丽质时,略停留一瞬,随即移开,略说了两句,才令教坊使指挥歌舞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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