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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打开鹿皮口袋,里面的物件就像久已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纷纷与我来握手了。我刚碰过鼓槌,桦皮刀鞘就贴向我的手背了。我刚把扎手的银簪子拨弄开,那块冰凉的手表就沉甸甸地滑入我的掌心了。

我翻找出桦皮花瓶,注上水,插上紫菊花,把它摆到狍皮褥子前。进了花瓶的花儿就像一个姑娘找到了一个可靠的男人,显得更加的端庄和美丽。

安草儿进来了,看来他已经把蝙蝠研成碎末了。他把一个格列巴饼递给我,我掰了一半,另半块给他了。

柳莎在走之前,烙了两口袋的格列巴饼留给我们,这种饼放上一个月也不会坏。她足足烙了两天。也许是烟火把她熏的,她的眼睛在那两天是红肿的。我就着茶吃饼的时候,安草儿又出去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想晚霞一定落了,从希楞柱的尖顶上,可以看出天色已经深灰了。不过在晴朗的夏夜,这种深灰持续不了多久,月亮和星星就会把它调和成深蓝色。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想我刚打开的鹿皮口袋里的那些物件,一定在清晨时就张开了它们的耳朵,上午时跟着雨与火、下午跟着安草儿捡到那些东西,听了故事。我愿意把余下的故事继续说给它们。如果刚来到我身边的紫菊花接不上我的故事,你不要着急,先静下心跟着大伙一起听吧。关于这故事的源头,等我讲完后,让桦皮花瓶再单独地说给你吧。桦皮花瓶可不要推脱,谁让你把紫菊花拥进怀抱,并且吮吸了它身体里流出的清香的汁液了呢!

当伊万在我和瓦罗加的婚礼上摘下面罩的时候,营地简直沸腾了。鲁尼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欢呼着,他马上给伊万斟上第二碗酒,哈谢则切了一大块新鲜的狍子肝递给他。伊万飞快地喝了第二碗酒,并把狍子肝吞下,之后他走到我和瓦罗加面前,说他听说我们在举行婚礼,所以才戴上面罩,想给我们一个惊喜。他自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为我们的结合而祝福。于是,我又为他斟上第四碗酒,欢迎他回到我们乌力楞。伊万喝完四碗酒后,告诉我们他在营地只能呆一两天,他现在已是一个士兵了。他说那年他从东大营逃走后,在山里遇见了打鬼子的抗日联军小分队,由于形势险恶,为了保存实力,他们正准备撤到苏联境内。于是伊万就做了他们的向导,带领他们顺利到达额尔古纳河左岸。他在那里成了一名士兵,现在他们是配合苏联红军,来打日本鬼子的。他说山中还有残存的鬼子,他要把他们彻底消灭后,才会回来。

从天而降的伊万让玛利亚仿佛害上了梦魇,她捶着胸脯,“天啊天啊”地叫着,似乎不相信伊万真的就在眼前。依芙琳则有点失落,她的腰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在瞬间就弯了下来。坤得呢,他就像蒙冤已久的人重见天日一样,泪流满面地看着伊万。如果伊万不回来,坤得将会在自责中度过余生。

拉吉米情不自禁地吹奏起了木库莲。自从他碎了睾丸后,他是第一次吹响它。谁都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欢迎伊万,也是为了那匹漂亮的枣红马唱着颂歌。因为他吹着吹着,就靠近了那匹马。达西跟在拉吉米身后,也朝马走去。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痕,而那匹被琴声感染了的马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当口弦琴的声音像远去的流水一样消逝在林间后,玛利亚问了伊万一个愚蠢的问题:你到了苏联,找没找到娜杰什卡和孩子们呢?

伊万用他那双大手搓了一下脸,说出的话与十几年前娜杰什卡离开他时所说的是一个腔调: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想走的人是找不回来的。

伊万呆了两天,骑着枣红马走了。他走的时候,达西把一张地图交给他,那是吉田送给拉吉米的地图。拉吉米回到我们身边,要把地图烧了的时候,被达西抢夺下来,他说那上面标着那么多曲曲弯弯的看不懂的东西,留着它也许有用呢。依芙琳说,日本都战败了,留着他们的东西,只能是祸害!但达西还是悄悄把它保存起来。

伊万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又在深夜时听见坤得鞭挞依芙琳的声音了。依芙琳依然凄惨地叫着痛。如果说伊万曾经化作了一条鞭子,并把它亲手交给了依芙琳、使她挺起腰来的话,那么他的归来却使这条鞭子转换了主人,它现在又握在坤得手上了。那年初冬,衰老了的依芙琳竟然怀孕了,营地时常传来她干呕的声音。坤得对待依芙琳明显温柔了,我们明白,坤得太想有一个孩子了。他对她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体贴,不让她沾冷水,不让她劈柴,不让她给驯鹿喂盐,怕哪只驯鹿要是突然淘气了,会踢了她的肚子;打落他最想得到的花朵。就是依芙琳做针线活,坤得也要百般提醒,怕她闪了腰,动了胎气。

依芙琳对坤得的关心似乎无动于衷,有时甚至 发出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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