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殊缩缩脖子,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俩哥哥能飞的话肯定很乐意飞回来,尤其是他们家二哥,二嫂再过俩月就要生娃,他巴不得守在二嫂身边直到小娃娃出生。
奈何官员不能擅离职守,平时出城玩一圈还行,擅自回京的话肯定要被弹劾。
苏洵看臭小子老实不和他杠了轻哼一声,这才和他说待会儿去做客要注意什么。
欧阳公喜欢小孩儿,尤其喜欢聪明伶俐的小孩儿,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这小子最好一直乖乖的,不然回家就是藤条伺候。
苏景殊叹了口气,“我也没那么不知轻重。”
提起欧阳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原因无他,时运不济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欧阳公现在就处在犯小人的阶段。
仕途崎岖就不说了,虽然朝中很少有人的仕途能崎岖成欧阳公这样,但是和他近几年的经历相比,前半辈子的起起伏伏竟然还称得上轻松。
当年朝中濮议之争,欧阳公和韩相公为了尽快稳定朝堂选择支持官家尊生父为“皇考”,之后便一直被御史谏官诟病,一生清名在御史谏官们的嘴里凭空多了许多污点。
朝臣可以反对官家但是不能骂官家,韩相公是两朝老臣要总览朝堂大事不能亲自站出来和其他臣子对骂,最终有资格还有能力站出来为官家保驾护航的只有他当朝大儒欧阳修。
看如今的老王就知道,朝中文臣在辩经辩不过对面的时候会恼羞成怒上升到人身攻击,欧阳公当年也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波痛骂。
巧了,两次反对派的主力都是司马光。
虽然濮议之争最终还是遂了官家的意,但是朝中的御史谏官们并没有放过欧阳公,愣是把人逼的上书请求提前退休。
当然,官家没答应。
后来的事情苏景殊没有亲身经历,所有事情都是从许知州以及亲朋好友的信里得知,怎么说呢,再次让他见识到了人的下限是没有下限。
濮议之争中有个支持欧阳修的官员叫蒋之奇,这人在朝堂上支持欧阳修的说法,欧阳修也欣赏他的为人,于是将把他提拔成御史,一度将其视若门人。
欧阳修喜欢提拔后辈全天下都知道,只要身上有优点他能帮的都会帮一帮,不然苏家父子三人刚进京的时候也不会第一个就去拜访他。
如此一个老好人,除非必要他能不和别人起冲突就尽量不和别人起冲突,只是他愿意退一步不代表别人也放过他。
朝中部分言官一直揪着濮议之争不放,说他支持官家尊生父为“皇考”是对不起先帝,连带着将替他说话的
人都打为“奸邪”,那个蒋之奇也在奸邪之列。
蒋之奇为了与他划清关系,也为了摆脱身上的“奸邪”之名,偶然间听说他和儿媳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立刻上奏疏弹劾他为老不尊耻为文人。
从听说到弹劾没有耽误一点时间,连查都不查立刻将事情捅到官家跟前,可见他有多心急。
根据太子殿下的描述,官家看到弹劾的奏章时脸都绿了,造谣旁的事情也就算了,造谣这种事情缺不缺德?
欧阳公前些年宦海沉浮身体一直不太好,官家怕他听到这事儿气出什么问题最开始都没敢和他说,最后瞒不住了还派了好几个太医去守着,生怕出事儿的时候来不及找大夫。
谣言过于离谱,离谱到皇城司的探子不用怎么查就查到了来源。
原来欧阳修的妻子薛夫人的堂弟薛良孺因为举荐非人被下狱,欧阳修不肯为他开脱,薛良孺就记恨上了,你不是德高望重不徇私情吗?等名声坏了看你还怎么摆清正无私的谱儿!
再然后就有了这么个离谱的谣言。
当时的御史中丞彭思永得知这件事情后说给蒋之奇,蒋之奇听完又立刻上疏弹劾,如此才有了官家面前那封荒唐的弹劾奏疏。
官家提前派太医去守着是对的,欧阳公得知有人弹劾他和儿媳有染,弹劾他的还是他视若门人的蒋之奇,整个人都傻了,连上数折求官家彻查此事还他清白,甚至一度恨不得“以死必辨而后止”。
言官可以风闻奏事没说言官可以随意造谣污蔑人,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官家亲自去查,事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然而御史中丞彭思永因为之前的濮议之争认定欧阳修是罪魁祸首,不管是不是谣言都非要弹劾。
别说欧阳修本人,苏景殊在信上看到这事儿的时候都要气炸了。
谁弹劾谁举证,没证据说什么屁话?
拿着谣言当金牌令箭是吧,就那种程度的谣言他分分钟编十个出来,天底下就欧阳公自己有儿媳妇吗?
先对彭思永蒋之奇薛宗孺的女性亲属说声对不起,然后就是,真能用谣言当证据来弹劾的话他们全家都逃不过去,纯纯欺负人家正人君子不屑于用这种肮脏的手段。
也就是他当时不在京城,他在京城的话非得当场骂回去不可。
如果他有资格上殿的话。
这事儿最后以彭思永和蒋之奇被贬出京告终,官家亲自在朝会上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但是经过这次的风波,欧阳公对官场彻底失望了,他觉得他不适合做官,连上好几道奏章辞官不干。
这么一尊大佛官家肯定不会放他离开,可污蔑陷害这种事情实在恶劣,他也不好强迫欧阳公继续待在朝堂,于是给他加了好些个只领俸禄不干活的虚职让他好好在家歇歇,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和他说一声,他再安排别的职位。
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欧阳公想要山水之乐也没问题,城外的皇庄随他挑,只要不离开京城其他什么都好说。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朝中靠得住的老臣只有他们几个,欧阳公辞官离开他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官家言辞恳切到装可怜卖惨也要把人留下,欧阳公最终当然是没有走成,然而留在京城也和离开没啥两样,谣言过去后他就没怎么出过门,一直借口养病在家看书编书。
苏景殊瞅了他爹一眼,据他所知欧阳公现在根本不见外人,连韩相公上门拜访都得提前打招呼才能进去,他爹这本事还挺大的。
苏洵扯扯嘴角,“因为你爹我是白身。”
他是白身,虽然平时会谈及朝政,但是朝堂争斗波及不到他,要是连他都进不去,京城怕是没几个人能进去了。
以家中私事诬告实在太恶心人,那件事情之后欧阳公的长子欧阳发就带着妻子离开了京城,如今欧阳公家中只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儿女陪伴。
也不怪他心灰意冷到想要辞官,遇到这种事情的是他他也不相干。
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那种谣言传出去让女方如何自处?
唉,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事?亏那薛良孺还是个读书人。
苏景殊认真聆听他爹的教诲,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老觉得他爹和欧阳公是两辈人,但是算算年龄,欧阳公竟然只比他爹大两岁。
只差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