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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大臣对新法的态度区别很大,支持者和反对者上朝的时候唇枪舌战,出了皇宫也不安稳,不知道哪句话戳到对方痛处就可能从口头骂战演变成全武行。
难得老王主动挑衅,其他人就算知道俩人大概率不会打起来也下意识凑了过来。
手脚麻利的往前凑,韩相公富相公包大人这些岁数大的往后躲,免得待会儿拉架的时候出现误伤。
不怪他们反应大,实在是这俩人凑一块儿太吓人,别人吵架他们可以单纯的看热闹,这俩人吵架不行,这俩人吵起来是真的能掀翻朝堂。
新法已经推行了一年多,朝臣的立场也都清晰明了,除却那些埋头做事两不沾的大臣之外大致能分三类。
第一类,支持王介甫变法,王介甫说往东绝不往西,王介甫说打狗绝不撵鸡,就算王介甫是错的他们也能闭着眼睛说成对的,总之就是跟着老王一条路走到黑。
代表人物:吕惠卿,曾布。
第二类,对推行新法持批判态度,也不是反对变动,而是所有条例司的政令他们都能挑出毛病,而且是层出不穷的毛病,主打就是王介甫和他的拥趸在前面横冲直撞他们在后头缝缝补补。
代表人物:政事堂的韩相公富相公,以及苏子安那骂遍朝中无敌手的爹。
第三类,反对王介甫变法,从头到尾都全盘否定认为新法不可行,直言变法是残民之术,隔三差五就上奏反对新法,为了抵制新法甚至不惜人身攻击,和老王的支持者是两个极端。
代表人物:司马光,范镇。
条例司刚成立的时候司马光和范镇就坚决反对,青苗法出台之后更是天天追着王安石弹劾说青苗法害民,说青苗法“是变富人之多取而少取之,少取与多取,犹五十步与百步”。
不过青苗法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施行时的确问题很大,弹劾青苗法害民的不只他们两个,他们也没骂错。
只是青苗法问题虽大,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官家摆明了支持王介甫,条例司就有机会修补漏洞。
第一批散出去青苗钱收回来后获利甚巨,三司将利钱数目公布出来后引起轩然大波,反对派弹劾的奏疏雪花一样飘到官家案前,原以为能让官家下令暂停青苗法,万万没想到第二批青苗钱如期散了出去,弹劾青苗法的官员却被外放了一大批。
司马光和范镇暂时不在外放的名单里,但是他们要是再这么反对下去,指不定下一批外放官员名单就会出现他们的大名。
气的司马光直接闭门不出,连吵架都不愿意再出面,而是写了三封长信细数条例司成立后侵官、生事、征利、拒谏、怨谤,痛斥老王误国害民要他恢复旧制放弃新法。
司马君实和范景仁这俩人都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的性子,执着起来就算是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
司马光为了推辞皇帝给他的认命可以连上五状,范镇更不得了,当年为了劝仁宗皇帝立储连上十九
本据理力争,甚至为此待命百余日须发为白,气的仁宗皇帝差点把他一撸到底。
按理说范镇有拥立之功应该在当今官家面前说得上话,可之后他又反对官家尊生父为“皇考”,弄得官家对他是又爱又恨。
俩人都是认死理儿的,让他们服软比登天都难。
更让人没辙的是,王介甫比他们俩还拗。
老王收到三封长信也不生气,甚至学着司马光用写信来反驳,在信上将司马光给他安的侵官、生事、征利、拒谏、怨谤五个罪名一一反驳,顺便在最后将反对派全部骂了个遍儿,并强调变法没错,再多人阻拦他也不会改变推行新法的决心。
虽千万人吾往矣!
某些人因循守旧故步自封还管别人革旧维新?顽固不化!老古板!他们才是误国害民!
开头先把司马君实哄开心,结尾神来一笔和所有反对他的人对骂,不错不错,很符合他王介甫的一贯作风。
就是太得罪人。
俩人写信打嘴仗的风波刚过去没多久,司马君实还在气头上,如今又有登州的反馈证明新法的确能救民于水火,老王你让让他不行吗?
让是不可能让的,王介甫被反对派指着鼻子骂了一年多,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说什么都不会在这时候让步。
别以为条例司被废置就意味着新法跟着没了,官家只是忌惮他手里的权柄,不是觉得新法不行。
从古至今哪个皇帝不忌惮大臣,君强臣就弱,君弱臣就强,天下终究还是官家的天下,以前官家对当皇帝不熟练事事都要仰仗朝中宰辅,现在官家知道怎么当皇帝了想收拢权柄很正常。
他在乎吗?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管官家到底怎么想,如今朝中能支持变法的只有他王介甫,再怎么着也得给他留够推行新政的权。
都说文人重名,他求的不是名,而是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官家想要富国强兵,想要收复燕云,想要平复西夏,想要让大宋江山成为名副其实的正统,他们的目的略有不同,但是在富国强兵谋求百姓安居乐业上是一致的,只要官家想励精图治,他王介甫就不会被骂走。
这还有什么怕的,干就完事儿了。
同去殿前的大臣们生怕俩人当场打起来,好在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体面人,就算在心里把对方骂八百遍面上也得绷住。
不着急,回家写信批判也是一样的。
司马光的脸色变了几变,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袖子一甩加快脚步走开。
旁边的同僚们暗暗松了口气,几位相熟的正准备上前打趣王安石几句,没想到老王在司马光那儿犯过贱后连他们都不放过。
“新法的好坏在于推行新法的官员,若地方官都能像子安一样,何愁天下不安?”
要是所有的官都能和他们子安一样靠谱,天下不就处处都是登州了吗?
吏部的大人反思反思,为什么苏子安一个第一次当官的新手能干那么好而吏
部选拔出来的经验丰富的官员却干不好。
反思反思,都反思反思。
刚还准备劝架的吏部大臣们:……
司马君实刚才怎么没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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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要是所有的官都靠得住吏部还考核什么?
他们不想让所有的地方官都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官吗?
大宋开国百年才出几个三元及第?所有人都和苏子安一样的话你王介甫还怎么嘚瑟?
生气!不说了!忙去了!
衙门里一堆事情等着他们,傻子才在这里打嘴仗!
于是乎,骂骂咧咧加快脚步的又多了几位。
其他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今天的王介甫太不正经,他们惹不起躲得起。
众人嗯嗯啊啊拱手告辞,眨眼间长长的宫道就只剩下寥寥几人。
因为年龄大被挡在后面以防误伤的韩琦富弼包拯:……
老王遗憾的晃晃脑袋,走这么快干什么,他还没说尽兴呢。
富弼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朝韩琦点点头便迈开脚步走人。
很好,这下只剩韩相公和包大人两个。
韩琦这两年没少给官家上疏说新法的漏洞,看上去像是不支持新法,但是在朝中吵的最激烈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在和稀泥。
就是吧,今儿这场面连和事佬韩相公都看不下去了。
“介甫,登州一地成效斐然不能说明新法毫无缺点,不说淮南、河北两路,只京东路内尚有官员借新法欺压百姓,如此情形怎能推广至大宋所有州县?”
王安石收敛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招人恨,“韩相公说的是。”
他在地方任职十余年,自认为基层理政经验丰富,韩相公在地方的时间比他更长经验比他更丰富,他再怎么自信也得承认在韩相公面前他只是个后生小辈。
很多事情他觉得他是对的,可时间长了才会发现姜还是老的辣,韩相公提出的意见都有他的道理,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只靠他自己来主持变法还是太难。
设置条例司绕开政事堂的宰相固然方便,可太方便了也是问题,放着那么多宰辅之臣不用在刀刃上实在浪费,现在这样正好。
虽然人多争议多,但是人多主意也多,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再说了,接下来要动的地方都和农事有关,他已经提前将亲信安排进司农寺,又在政事堂增设中书检证官来编修、详定诏敕条例,同时提举在京百司事务,察访、处置地方事务,尤其是新法之执行情况,四舍五入和条例司没废置前没什么区别,只是上头加了道保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