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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一更】

青巾学子姓钱。

姓氏虽俗,他却有个风雅的名字。名为“有道”。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一。

钱有道的爷爷是个秀才,虽未入仕,却也算一方有名的夫子。因此才攒下了百亩良田的家底。可他父亲不争气,书念得不好,只爱那一口吃食。因此爷爷只得给他在京中开了家点心铺子。

那铺子做得不错,是街坊邻里都夸赞的好口味。还曾听说云中郡王府上的人,也专程去买过。

可点心铺子做得再好,那也只是普通的百姓。全靠钱家爷爷身上的功名,才免除了家中的徭役。

后来钱家爷爷离世,家中恐再起徭役时,钱有道又趁着热孝考取了功名。家中靠着他的功名,再度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是以钱有道从来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个名字。

他确实是一位顶门立户、自强不息的君子。

既是君子,就不能眼见有人霍乱天下,却还独善己身,一言不发。

因此旬休过后,钱有道斗志昂扬的回了位于京外的书院。

书院是京城内外知名的书院,山长乃是知名大儒,号青山先生。因着青山先生在此,无名无姓的书院便也跟着成为了“青山书院”。

钱有道近两年在青山书院,也算有些名声。因为他作的文章,被夫子夸过几次。上一旬所作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更是被点做范文,被每一位夫子拿去点评。

故此,当他一回书院的竹苑挑起话头,身侧立刻就围拢了不少人。

“天地尊卑,乾坤定矣。这般霍乱颠倒,乃是阴阳不分。女子乃家之根本,掌厚土之德。若是都听信云中郡王所言,日后岂非家不成家?女子为水,土无水而枯,家无根则散。”

“又有大儒曾言:‘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不可多得。反挑动邪心,舞文弄法,贻害矣。’”

“钱兄言之有理。女子生于家中,长于家中。修德言容功,掌人情往来。于无字句处读书,远比识得几个字要紧。”

“我辈修文习字,修身治心,当以天下为己任。因此愚兄想在此处邀大家一同写一篇檄文,以正朝廷视听。”

钱有道想了许久,他一人发声,不若万人发声。万人发声,不若万千才子发声。

青山书院自有其豪名,青山书院的学子都落笔写讨云中郡王檄文,那天下书院、万千学子必定响应!

倒时,不怕朝廷不给个说法。

云中郡王在天上,他们确实对他莫可奈何。可那么多女子,还要在这地上生活。

朝廷哪怕是勒令女子不许再看天上事,都比现在这般放任来得好。

他言辞激昂,青山学子齐齐叫好,纷纷掏出纸笔就要来一出“以文会友”。

气氛正酣时,角落处却突然传出几道大笑声。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几个学子围坐一处,正看着他们乐不可遏。

钱有道眉头一皱,认出那

是山长的得意门生:“周兄,你们笑什么。”

“我在笑……诸位同窗讲得都很好。满口仁义、道德、天下,正是朝廷需要的可塑之才。”周历雪起身长笑作揖,“只是有一点,我以为诸位同窗尚未想到。”

他分明是笑着的,言辞也是有礼的。钱有道偏偏就觉得不舒服。他皱眉道:“还请周兄指点,我等遗漏了何处?”

“那云中郡王,是先帝亲赐的郡王,已逝长公主的嫡长子,亦是当今陛下的哥哥。”周历雪说,“诸位莫要忘了,当初他都上断头台了,那镇抚司的蔺指挥使,还能拿着圣旨高喊‘刀下留人’。”

他一双凤眼明亮地扫过突然僵住的同僚们:“大家日后都是要同朝为官的,陛下到底是何心意,还得揣摩好才是。诸位说此言可对?”

钱有道眉头皱得更紧:“大丈夫读书立世,怎可只想着为官作宰?当以匡扶天下正气为己任!”

“就是!周兄出生显贵,眼里便只剩显贵吗?”

“世人都想出将入相!可难道为了出相入将,周兄便不顾公理了吗?要我说,周兄你这般身份,才是最该振臂高呼的那个!”

周历雪任他们说着,面上笑容不减。只是等他们气势汹汹说得正盛,才又拱手朗笑道:“可若陛下一个不高兴,剥了诸位的功名呢?”

高声天道公理的人群突然一滞,嘈杂顿时化为寂静。

周历雪负手而立,依然笑得温和:“我出身显贵,我心中清楚。陛下不高兴了,可是会剥除各位的功名的。那么诸位该怎么办呢?联系天下同窗鸣不平吗。”

他说道此处,顿了顿,才又放轻了声音,很是温柔地补充道:“可是陛下手里还有镇抚司啊……那镇抚司的蔺指挥使与云中郡王,那可是拼着掉脑袋都要求情的交情。”

人群里,有人顿时白了面色。

“哦对了,我还要提醒诸位一句。我们山长与那云中郡王,乃是忘年之交。山长挚爱的桃花酒,便是云中郡王调出来的方子。他是个风雅之人,自然也擅这风雅之事。”

周历雪眨了眨眼:“诸位今日这番话,若是被山长知道了,恐是不妙了。”

钱有道看着他笑吟吟的面容,只觉背后汗毛根根耸立,他咽了口口水,强撑道:“怕山长惩罚……便,便不写了吗?”

周历雪将手一伸,做了个请势:“那诸位请便。”

一群人面面相觑,竟谁都没敢说出支持的话。甚至有人已经悄悄将摸出来的纸笔塞了回去。

周历雪看着他们的模样,蓦地嗤笑一声:“先前钱兄问我,我们在笑什么。我们在笑你们啊。满嘴天理公义,其实满腹都是算计。”

“今日见诸位同窗这般愤慨,我差点以为……在那秦楼楚馆里写诗称赞那花魁善于吟诗作对的,不是诸位同窗了。”

周历雪轻声细语地扔下一道惊雷。

人群里登时有人跳起来:“周历雪你休得胡言!”

“哎呀,这时候忘了我出身显贵啦?

是不是胡言,我倒也能将花魁请来,与诸位对峙的。”周历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我们周家人,敢作敢当。我敢请,诸位敢应么?”

他负手立于人前,以一敌十却生生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还有那礼部尚书家的千金,不是才名满京城么?”周历雪又道,“上一回停云诗会,诸位回来亦是夸了不少闺秀典范,咏柳之姿罢?”

他说着又是一笑:“诸位要写檄文讨云中郡王,找朝廷要说法……以此这般,是不是得先问问他礼部尚书张叔礼,为何要教女子读书认字,行这大不道之事!”

“这……”

“周兄,今日我等同窗相聚于此,只是想谈论今日之事。论点之中若有偏颇,同窗自个辩论就是。你总是这般牵扯旁人,又有什么意思?”

“我牵扯旁人?诸位都将天下女子皆列为倒行逆施之辈,却敢大言不惭说我周历雪牵扯旁人!礼部尚书张家的闺秀可以习文写诗,秦楼楚馆的花魁可以吟诗作对。偏偏是天下芸芸的普通女子,识个字便要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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