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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大抵是暑热太盛的缘故。

容隐自宫中回来后,始终觉得头疼不适。

无法继续处理堆积的公文。

府医与李太医先后来东宫诊脉,但皆未诊出有何端倪。

也唯有先开了安神的汤药。

让容隐好生歇息。

以免劳累过度。

因头疼时始终无法专心,容隐便也没有拒绝。

在李太医等人离去后,便服药在榻上阖眼睡下。

药效来得很快。

仿佛不到半盏茶的时辰,他便倚在榻上沉沉睡去。

但许是多思忧虑。

也许是药力所致。

他今日睡得并不安稳。

许多混乱的梦境接踵而至。

最终竟又将他带回与密道相接的那方梅林。

梦中年节将近。

正是白梅盛放的时节。

他未带从人。

孤身行走在梅林间。

夜幕中的梅林这般寂静。

唯有靴底踏过积雪与落花的声音轻微响起。

他就这般紧握着手里吹灭的宫灯。

顺着两侧盛开的白梅,往梅林的深处走近。

那株最为盛丽的梅树底下,似传来隐约的人声。

容隐呼吸微乱。

眉心紧皱。

努力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越想听清,便越觉得头疼欲裂。

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而支离。

像是浸泡在水中。

等再度变得清晰的时候,他已转身往梅林外离开。

他走得比来时更快。

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像是在竭力甩脱着什么。

此夜月光晦淡。

身后的夜色追逐而来。

似潮水般要将他灭顶。

昏黑的夜幕里伸出无数双陌生而有力的手。

握住他的手臂,摁住他的肩膀,压住他的头颅,将他往御河冰冷的水里浸去。

宫人们焦急的语声依稀响在耳畔:“快,来搭把手……”

就当冷水快要将他灭顶的时候。

梦境顿止。

容隐抵着眉心自榻上坐起身来。

梦境里的梅林与河水皆散去。

眼前是他的寝殿。

殿中宝蓝色的帏帐深垂。

殿外新添的水车正抽来湖水浇洒在被日光晒得发烫的屋脊。

屋檐下倒垂的水帘淙淙如雨。

而稍远处的槅扇被人叩响,廊间传来少女清甜的语声:“殿下?”

容隐紧阖了阖眼,将紊乱的思绪暂敛。

起身为她打开槅扇。

“般般。”

江萤正抱着只硕大的木匣站在廊间。

目光落在他还未更换的寝衣上时,那双蝶翼般的羽睫轻扇了扇:

“殿下正在午睡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妾可是吵醒殿下了?”

容隐微微摇头:“不曾。”

毕竟本就是梦魇。

早些醒来也是好事。

他想至此轻笑了笑,侧身让她进来。

又温声询问道:“般般怀里捧着什么?”

江萤回过神来。

她将抱着的木匣放在桌案上,也将里头的物件拿出来给他看:“是臣妾做女红用的物件。臣妾正在准备万寿节上的贺礼。却始终想不好要绣些什么图案。”

她轻眨了眨眼,偏首看向容隐:“因此就想过来问问殿下。”

容隐自没有拒绝。

他微微点头,将她递来的两方绣棚接过。

见其上皆已用炭笔描出雏形。

左侧是松鹤延年。

而右侧则是万里江山图。

容隐沉吟稍顷。

便将右侧的万里江山图单独交还给她。

“父皇久病,且近来病势加重。见到松鹤延年许会有所不喜。还是万里江山图更为妥当。”

江萤轻轻点头:“那臣妾便绣这幅。”

她说着便将两方绣棚分别放好。

想着等回寝殿后,用清水先将多余的那幅洗了。

但绣品翻动间。

她的尾指却碰到一枚络子。

无意间将它也带到了雪白的绣棚上。

洁白的丝绸,深青色的络子。

形成鲜明的对比。

令容隐的目光也不由落来。

他视线微停。

眉心也微微凝起:“这好似不是般般的手艺。”

江萤的视线也同时落去。

“这确实不是臣妾的。”她低头将缠绕在尾指上的流苏解开,向容隐展眉道:“这是臣妾去看望宝宁公主的时候,公主送给臣妾的。”

她说着认真想了想,便又补充道:“听说这原本是皇后娘娘的络子。是襁褓中的公主抓着不放,陛下便做主送给了公主。”

容隐凤眼微深:“这是母后的随身之物?”

江萤轻轻点头。

又主动将那枚络子翻转过来,给他看侧面的纹路:“这连绵不断的海水纹绣得极好。若是臣妾没有记错的话,应当也在皇后娘娘贴身的绣帕间见过。”

若她没有猜错。

应当是皇后娘娘亲手所绣。

容隐目光停住。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从江萤的手中接过这枚络子。

冰凉的流苏缠绕在他的指间。

似冬日里的河水流淌而过。

激起本就还未平息的钝痛。

容隐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眉心紧紧皱起,在愈发激烈的钝痛里抬起指尖摁住眉骨。

江萤见他的神情不对。

也连忙搁下手里的绣棚站起身来:“殿下?”

她慌急道:“臣妾现在便去找医正过来。”

她抬步便要往外。

但还未走出两步,便被容隐握住手笔。

“不必。”容隐语声微哑,将那枚深青色的络子再度放回匣中:“孤休息片刻便好。”

江萤忧虑地看着他。

仍有些放心不下:“可是……”

容隐轻侧过脸。

将视线落在她的面上,而不再去看那枚络子:“般般若是放心不下……”

他薄唇微抬,将此事轻轻带过:“可以与孤共寝。”

江萤轻愣。

继而脸颊倏地红透。

她没有作声,只是将木匣阖好。

便起身走向身后的床榻。

当团进丝被里的时候,她方蚊蚋般轻声:“臣妾的寝衣没有带来。”

“无妨。”容隐轻轻笑了声。

他将披着的外裳搁在面前的春凳上。

仅着寝衣睡在她的身旁。

自然而然地伸手环过她的腰肢,将下颌轻抵在她的颈间。

即便他们从永州回来后,东宫里新添了水车。

可这般亲密的距离,也还是颇有些炎热。

江萤的呼吸轻颤了颤。

但最终也没有闪躲。

而是轻轻伸手,环住他的颈。

容隐轻顿了顿。

他低头轻吻了吻江萤的眉心。

在她的耳畔轻声道:“陪孤睡会吧。”

江萤耳缘微红。

在他的怀中轻轻应了声,便就这般枕在他的胸膛上轻轻阖眼。

随着她的呼吸渐渐变得轻而缓慢。

容隐终是重新睁开眼来。

他拥着怀中的少女,眼底却并无半分睡意。

相似的梦境自他儿时便开始纠缠。

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明晰过。

他眉心紧皱。

竭力想要回想。

但愈是强求,颅内的剧痛便愈是强烈。

像是本能地抗拒想起。

相持之下。

他的指节愈收愈紧。

终是令怀中的少女觉得闷热,不禁蹙眉轻喃了声:“殿下。”

容隐止住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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