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事。
不应有半分的迟疑与动摇。
良久的沉寂后。
他收拢掌心,眼底波澜淡下:“是孤多虑了,般般不必在意。”
*
当日的黄昏,容隐并未来江萤的寝殿。
不知是忙于公务,还是另有思量。
江萤也不好多问,便在入夜后吹灯睡去。
此夜她睡得还算安稳。
直到翌日天光透过红帐方悠悠起身。
“太子妃。”连翘替她撩起红帐,将新接到的书信转交给她:“是魏姑娘的来信。”
江萤趿鞋坐起身来:“兰因的信?”
她伸手接过,将信笺打开。
信里是魏兰因熟悉的字迹,写的内容也很是简单。
是说城东的戏班上了新的曲目,邀她有空的时候去听听。
江萤见连翘在旁看着,便莞尔道:“是兰因邀我去听戏。”
连翘闻言也笑:“说起来太子妃也有段时日未曾见到魏姑娘了。这次可要过去看看她?”
江萤轻轻点头。
初嫁到东宫的时候,她总是忙着各种各样的事。
魏兰因来过几次信,都因为她实在抽不出时辰而拒绝了。
恰好这几日得空,自然是要答应的。
她略想了想,便走到长案前提笔道:“那便定在明日。”
() 连翘笑应,待她写完后,便亲自将书信往魏府送去。
今夜里月朗星稀,隔日亦是个晴日。
江萤辰时便梳妆好,带着连翘等人往东宫的照壁前去。
尚未绕过照壁,便听见东宫前响起妇人的哭闹声:“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太子以权势压人,强夺于你!我与你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江萤秀眉微蹙。
她加快步履绕过照壁,看见东宫门前跪着两名嚎啕大哭的平民夫妇。
而东宫的侍卫神情紧张,正强行拖拽着他们往无人处赶。
“这是怎么回事?”江萤急忙问道。
侍卫们原本正架着两人,回头见到她连忙停手。
守在门前的侍卫也满头是汗地过来行礼道:“太子妃,这两人污蔑东宫强抢民女,要求太子殿下归还他们的女儿。”
“属下们正想送他们去见官。”
东宫强抢民女。
江萤自是不信会有这样的事。
她低声问那侍卫:“殿下可知晓了?”
侍卫满脸苦色:“殿下清晨便离开东宫。此刻应当在刑部衙门,属下已令人前去通传。如今还未有回音。”
那此事便有些棘手。
但若是送去顺天府,此事便会闹大,多少会对太子的声誉有所影响。
可若是让他们就在东宫门前哭下去,也绝不是办法。
江萤思绪转过,轻声对侍女道:“连翘,茯苓。帮忙扶他们进去。到偏厅里看茶。”
连翘与茯苓会意。
她们快步上前:“阿娘阿伯,你们且慢着哭,我家太子妃定会为你们做主……”
她们这般说着,同时给侍卫们使着眼色。
能在东宫当差的侍卫自然没有蠢的。
得到江萤的授意,当即便一拥而上,帮着连翘与茯苓将还在高声哭嚷的两人架起,急匆匆地送进东宫最里侧的偏厅。
江萤并未跟着他们前往偏厅。
而是到离偏厅不远处的清雨殿里,将适才守在门前的侍卫与管事宫女繁缕一并召来。
她先问那侍卫:“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如今可在东宫里?”
侍卫满头是汗地回禀道:“听他们说这名宫娥姓赵,名带弟,三年前进东宫当差。”
他说到这,略微有些迟疑,连带着语声都放低:“……但太子强占了她的清白身子,又不肯给名分。如今他们想将女儿赎回,太子又不肯放人。是想要硬生生逼死他们的女儿。”
江萤偏首看向繁缕。
繁缕点头道:“确有此人,如今唤作绿玉,在西园内侍弄花草。”
“绿玉。”江萤轻声重复。
她隐约记得这个名字。
当初有几名宫娥的家人前来东宫要人,这名本名叫做带弟的宫人便是其中一位。
她那时还询问过太子殿下。
得知她
们的家人贪婪无情,若是就这样将她们交到家人手里,想来是会被再度贩给旁人。
因此便以未到放出宫的年纪为由,未曾答允此事。
不曾想如今倒是被这些人倒打一耙。
她眉心蹙得更紧,启唇对连翘道:“你先将绿玉唤来。”
也好和那对夫妇当面对质。
连翘应声,紧步便往西园里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
连翘带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宫娥进来。
江萤抬起眼帘。
看见这名唤作绿玉的宫娥生得很是清秀。
脸容白净,眉眼秀丽。
发髻间的银钗与珠花戴得精巧而别致,显然是素日里会在打扮上用心思的。
但偏偏身上那件绿色的宫娥服饰却有些不大合身。
腰身处显然是特地改过。
非但没有改细,反倒还额外放宽了几寸。
便显得有些臃肿而不得宜。
江萤正疑惑,却听身旁的繁缕低声提醒道:“太子妃,如今恐怕是要请医正过来。”
即便是未曾生养的姑娘家,听她这般提醒也自然回过神来。
江萤也微有些紧张。
她点头吩咐连翘:“你去找位可信的女医过来。”
她的话音落,远处站着的绿玉便显而易见地轻颤了颤。
但她仍是低垂着脸,并未为自己解释些什么。
东宫内的女医很快便被请来。
繁缕亦亲自带着女医与绿玉走进内室。
大抵用了一盏茶的时辰。
繁缕独自出来,向江萤回禀道:“太子妃。女医查出她已有三个月半的身孕。”
“三个多月?”连翘闻言失声。
那时候江萤都还未嫁入东宫。
即便是寻常的富贵人家,正妻还未过门,便让家中的丫鬟怀孕,这都是见不得光的丑事。
更勿论是东宫。
江萤心弦微紧。
她从椅上站起身来,仔细往前回想。
白日里的殿下自不可能。
而夜晚发病时的殿下,多数时候都被锁在祠堂里。
偶尔出来的几次,也都是过来找她算账。
从未去找过旁人。
但那是她嫁进东宫前的事。
而在她嫁进东宫之前——
正当她的思绪微乱的时候。
绿玉也被女医带着从内室里出来。
她依旧低着脸,但面色却苍白得几乎没有人色。
她木偶般地跟着女医往前走。
在途经殿内的立柱的时候,她却倏然挣开女医的手,扭头便往立柱上撞去。
“快拦住她!”江萤急忙出声。
她站得远,来不及上前。
幸而站在旁侧的繁缕早有防备。
她眼疾手快,合身抱住绿玉的腰身将她往后拖回。
伴随着绿玉的惊呼,两人同时滚倒在地上。
连翘与茯苓也立即反应过来。
她们急忙奔上前去,扶繁缕的扶繁缕,摁住绿玉的摁住绿玉。
绿玉寻死不成,此刻也知道没了机会。
因此被摁跪在地上也不再挣扎,仅是低头不住地啜泣。
江萤见此,高悬的心也总算是勉强落回原处。
若是绿玉死在这里,这件事可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她稳了稳心绪,上前轻声询问她:“你腹中是谁的孩子?”
绿玉跪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许久。
方从指缝地哽咽着溢出声来:“是,是太子殿下……”
她的话音未落。
远处的殿门便被推开。
侍人们迢递而来的通传声里,容隐敛眉行入殿中。
他看向面前的宫娥,语声冰冷如覆霜雪。
“孤竟不知,还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