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东宫里的晨曦宁静,淡金色的日光初透长窗。
拔步牙床前低垂的红幔轻曳过脚踏,初醒的少女正拢衣自榻间起身。
她还未曾唤侍女的名字,便见临窗的长案旁满是狼藉。
堆叠在案间的生宣散落满地,而罪魁祸首此刻正团在这张长案上舔着长毛。
“雪玉?”
江萤讶然往前。
淡金色的日光里,她看见雪玉原本雪白的长毛间沾着不少血迹。
好像是被人当作宣纸,血书一整行字。
写在它头上的字已被蹭花,其余的字迹则它被舔去,仅剩最靠近脖颈那个血字尚且完好。
似乎是个……
滚字?
江萤羽睫微垂,忐忑将雪玉抱起,正想仔细查看,却听身后珠帘碎响,有步履声匆匆而来。
她抱着雪玉回首时,恰对上太子的视线。
他的神情凝重,面色寒白,往日束得严整的玉冠今日未曾整理,连锦袍间亦有些皱褶凌乱。
像是通夜未睡后,又立即过来找她。
江萤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
她微愣,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太子已走到她的近前。
太子的目光正落在她怀中的雪玉上。
在看清它雪白的长毛间仅剩一个‘滚’字的时候,他微阖了阖眼,原本凝重的神情似也平和几分。
顷刻的安静后,他向江萤抬手:“将雪玉交给孤吧。”
“孤会令侍女将它洗净。”
江萤轻轻点头,将怀里看似乖巧的狸奴交到他的怀中。
指尖还未垂落,她的视线便又落在太子的手腕。
他今日来得匆促,腕间的伤口并未包扎。
鲜血淋漓处,就这般暴露在她的眼前。
太子的腕间伤得很重。
旧伤连着新伤,结痂又被扯开。
渗出的鲜血都浸透了他锦袍月白的里衬。
连江萤都看得心惊:“殿下,您的手腕……”
她犹豫着询问:“臣妾的殿内有伤药,殿下可要先包扎一二。”
容隐抱着雪玉的双手微顿。
“不过是些皮外伤,孤会唤府医过来清洗包扎。”他将袍袖曳落,覆住腕间鲜血淋漓的伤口:“孤还要入宫面圣,便先回寝殿。你也早些梳洗用膳。”
*
春和景明,满街的梧桐树间金阳错落。
北侧宫门外的朱雀长街人声鼎沸。
三五成群的游人聚集在朱红宫门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那名守在宫门前的皇子投来不同的视线。
容铮金冠锦袍,站在两侧的金吾卫间,面对前来看他热闹的百姓,脸色铁青。
小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府中安睡。
尚未起身便陡然接到宫中的圣旨,说是徽州的事未能办妥,他作为主理此事之人理应受罚。
让他即刻来守北侧宫门。
此后每日寅时宫门初开便至,直到戌时宫门下钥方能离去。
日日来此,直至徽州的灾情彻底平息。
他暗暗咬牙——等徽州的事情平息,最快也要入夏。
难道真要他如同兵卒般守在宫门前整整数月?
思绪未落,容铮却听周遭的金吾卫齐声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他豁然回首,果真看见容隐的舆轿停在北侧宫门内。
暗绣磐龙纹的银白轿帘掀起,容隐步下舆轿。
他仪态从容,目不偏视,抬步走向北侧宫门前等候的车辇。
容铮眼底发红,在两人擦肩时侧身挡住容隐的去路:“果然是你!”
他满心愤怒:“你竟让我来守北侧宫门,将我当成低等的仆役驱使!”
容隐在他面前停步。
他入宫前便换过衣袍,此刻玉冠严整,锦袍洁净,面上神情疏冷,带着霜雪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
他声线清寒,如冬日里未化的雪:“徽州之事查证属实。是你错信奸佞,致使徽州的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父皇罚你戍守宫门,已是小惩大诫,格外开恩。你若还不知悔改,父皇必不会轻纵。”
容铮面色愈差:“你这是公报私仇!”
“何谓公报私仇?”
容隐侧首看他,那双凤眼深邃冰冷:“天子尚且守国门。你出生天家,自幼钟鸣鼎食,享万民之供奉。此刻为父皇,为长安城内的百姓戍守在此,又有何不妥?”
“你……”容铮又急又怒,还未找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容隐便已行至东宫的轩车前。
银鱼白的车帘如水纹起落,将容隐的背影彻底隔绝在这方锦绣之后。
坐在车辕上的段宏银鞭落下,骏马随之扬蹄,带着轩车绝尘而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沉闷声里,容隐铺纸研墨,在车内的方桌上落笔成书。
‘容铮不能杀,更不能死在你手中。’
‘自古手足相残便是大忌,父皇母后必然降罪。即便你不在意自身荣辱,可太子妃全族因此被你牵连,又有何辜?’
他写罢搁笔,深看眼前的手书良久,令这段记忆再度加深。
在确保他夜晚能够记起后,容隐执起手书,将它放进正在燃烧的博山炉中。
淡青色的烟气腾起,雪白的宣纸很快便被烧成灰烬。
容隐放落博山炉的顶盖,将后背倚在木制的车壁上。
倦倦阖眼。
*
归途中的闲暇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