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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侍卫的语声并不重,但落入江萤的耳中却如雷声滚滚。

刹那间湮没嘈杂的水声与满树的蝉鸣。

令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模糊了一瞬。

“你说什么……”她踉跄半步,握着容隐的手臂方勉强站住:“不可能的,父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侍卫沉默,深深埋首:“属下言辞不妥,请太子妃恕罪。”

江萤眼眶泛红。

她还想追问,容隐却缓缓摇头,令面前的侍卫退下。

“般般。”他扶住她颤抖的身体,声音温沉有力:“他仅是转述宫中的消息。实情如何还有待查证。”

江萤侧身拉住他的衣袖。

嗓音依旧是颤抖得厉害:“殿下,父亲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仰脸看向他,珠泪顺着腮边滚落:“臣妾了解父亲。他只是想为自己谋个实职。绝没有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胆子。”

“般般,孤相信此事与你无关。”容隐微垂眼帘,修长手指轻拭过她面上泪痕,似安抚,也似在冷静阐述:“且出嫁之女,不受株连。”

江萤怔怔看他。

半晌方艰难地读出容隐的言下之意。

无论江家如何,他都会保全她不被殃及。

可是。

“可他毕竟是臣妾的父亲。”江萤低下脸去,噙在眼里的泪水随之滚落:“臣妾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斩首。”

她的眼泪落在容隐的手背。

令他被灼到般微微屈起指节。

顷刻的缄默后,他微垂下眼帘:“般般。”

他低声询问:“关于江府的事,你知道多少?”

江萤带泪的明眸抬起。

没有太多的犹豫,她努力顺着容隐的话回忆:“五石散的事,臣妾的确不知,也从未听闻江府中存有此物。至于官职一说,父亲的确在私下多次向臣妾索要官职,但仅是为自己求官,从未提及过他人,也未见家中有朝臣频繁来往。至于账本与赃银,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说着忍不住哽咽:“要是在平日里,臣妾还能去质问父亲。但如今他人已被大理寺带走,即便是想问……”

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容隐垂眸看她。

许是天家情薄。

他此刻并不能全然理解,为何明明江萤与江文道之间的父女之情并不深厚,但仍旧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生出这般信任。

若换作他的父皇与母后。

前者只会有无尽的猜疑,而后者——

他垂落眼帘,将纷乱的思绪敛回。

“若般般想问,孤可以带你去见江文道。”嘈乱的蝉鸣声里,他听见自己如此承诺。

江萤的哽咽声停住。

她扬起那双哭过后微红的眼睛:“可是,父亲如今应当在天牢……”

容隐再次抬手,拭去她落在腮边的泪:“大理寺定案,人证

、物证、供词缺一不可。”

“孤可以东宫的名义,在大理寺定罪前先行提审。”

江萤的眼睫轻颤了颤。

她能够意识到,容隐是在为她徇私。

理智告诉她,她应当拒绝的。

以免牵连到容隐。

但在父亲的生死之前,她却连半句推拒的话语都难以说出。

容隐却似未觉。

他微垂眼帘,看向指尖沾染的泪痕。

“去换身衣裳。”他错开目光,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语声轻得像叹息:“孤带你去天牢。”

*

天牢建在皇宫东南面的地下。

四面凿石为墙,阴冷昏暗,终年不见天光。

即便是夏日里踏足此地,亦会从心底生出凉意。

江萤身着青碧色的宫娥服制,手里捧着装满文房四宝的托盘,跟在容隐的身后低头行走。

但还未行至石阶尽头。

便有两名佩刀的金吾卫上前阻拦。

“殿下。”他们比手向容隐行礼:“刑囚重地,还请殿下止步。”

容隐顿住步履。

看向眼前拦路的守卫:“孤奉命监国。摄六部诸事,刑部亦在孤的管辖之内。今日前来提审罪臣江文道,有何不妥?”

金吾卫低首:“殿下恕罪,陛下已将江文道一案交由大理寺审理。未时过半,大理寺卿便来提人。”

容隐神容淡漠:“父皇可曾明令,不准孤插手此事?”

“不曾。”金吾卫语声微顿:“可……”

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然分明。

江文道是太子妃的父亲。

东宫于情于理都该避嫌。

然话已至此,容隐却仍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他抬步向前:“既如此,便不必阻拦。”

金吾卫眉心微汗:“殿下,此举恐怕不妥……”

但他们这般说着,却也不得不随着容隐的步履向前而往后退去。

顷刻间便退到了石阶尽头。

“一炷香的时辰。”容隐垂眼看向两人:“孤不会多留。”

两名金吾卫对视一眼,竟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不得不硬着头皮往旁侧退开。

容隐亦敛回目光。

带着捧笔墨的江萤行过他们身畔。

幽暗狭长的甬道在面前铺开,像是永远望不见尽头。

容隐带着江萤走过两层向下的石阶。

终是在第三层的尽头停步。

“顺着这条甬道往前走。”容隐接过她手里的托盘,给她指了个准确的方向:“问完话就尽快回来。”

江萤点头。

提裙便顺着甬道深处跑去。

三五间空置的牢房在她身旁一闪而过,等她行到最深处的时候,终于看见牢门前亮着微弱的火光。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牢房前,透

过面前的木栏往里张望。

牢房里光线微弱。

仅有一只刑讯用的火盆放在正中,勉强照亮蜷坐在草堆上的人影。

“父亲!”

江萤焦急唤他。

“般般?”江文道闻言抬首。

顷刻间又惊又喜,连忙从草团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奔至牢门前,双手抓着眼前的木栏:“爹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爹的。”

江萤语声急促,来不及与他寒暄:“女儿没有太多的时辰。之后问的话,父亲一定要照实回答。”

她质问:“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卖官鬻爵,陷害忠良,大理寺拟定的几项罪名,父亲究竟做过哪样?”

江文道愣仲一瞬。

继而连连摆手:“没有。爹一样也没做过,全是旁人构陷。”

江萤咬唇,也不再留口:“父亲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女儿在来时便想清楚了!若您真的清白,太子殿下会无缘无故撤了您的实职吗?”她情急之下加重语气:“若是您如今还不说实话,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再救您了!”

江文道脸色刷白。

顷刻后嗫嚅着道:“贪军资那可是诛九族的事,我哪里有那个胆子?”

江萤听出端倪。

她继续追问:“那其余的呢?其余的银子爹可有贪过?”

江文道心虚地错开目光:“匠造司是个肥缺。木料银器,雁过拔毛。在宫里当差的,谁不拿点……”

他说着又赶忙替自己找补:“否则单凭单凭匠造司里的那点俸禄,怎么能养活江府上下连主带仆那么多口人!”

江萤震惊:“父亲!”

她竭力平复了下呼吸:“那除却匠造司的银子外。结党营私,卖官粥爵,陷害忠良,父亲还做过哪样?”

“没有!这次是真的没有!”江文道也有些急了:“离开匠造司后,我就再没拿过宫中的银子。至于后面那三样,你爹我连个实职都要不到,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江萤又问道:“那大量来路不明的钱财与账本又是怎么回事?”

江文道急得语声加快:“房中放着的那些古董,想是巴结太子殿下的人送我的。但我只收了东西,可没答应什么不该答应的事。至于银子和账本——”

他满头是汗:“那真是旁人的构陷!我从未写过什么账本。而且那从梨树底下挖出来的三万两白银更是见所未见!便是将整座江府都卖了,也抵不上那么多银子!”

江萤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继续往下问道:“那江玉媱的事呢?父亲知道多少?”

江文道闻言怔了一怔。

“玉媱?”他道:“她自从去东宫借宿后就再没回来过。”

他忐忑问道:“她究竟是如何得罪太子殿下了?”

江萤听至此,也知他对江玉媱事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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