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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二)

直到那人背影消失在道场中,而众仙门也在告礼后纷纷散去。

远山之巅,雷斫刑场的方向,隐隐困响起雷鸣。

云摇听得眼睫一栗,又低阖下去。

“从前怎么不觉得,你对什么人如此心软过?”萧九思那讨她厌的声音从身后踱来。

云摇懒得理他。

萧九思笑问:“你不会准备在这里站上三天三夜吧?”

“……”

“不对,以我对小师叔的了解,你半夜去偷偷替他扛雷的可能性更大。”

云摇:“。”

云摇扭头,面无表情地望萧九思:“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烦吗?”

萧九思一愣,随即笑了:“仙域里也只有你会这样说我了。嗯,而且比起你之前模样,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小师叔现在这种嬉笑怒骂不做遮掩的态度。”

“……”

“不过我有些好奇,慕寒渊同你,脾性言行上简直是不啻天壤的差距,你为何会对他青眼有加?”

“因为他是我徒弟,”云摇这会提起某人来就想咬牙切齿,“独苗徒弟。”

“只因为这个?”

“?”

云摇扭头,莫名其妙地看萧九思。

只是萧九思那个敛去笑意的眼神,像极了把锋利尖锐的刀,一眼就像是要刺破所有伪饰,直入人心底。

云摇不喜欢被外人窥视的感

() 觉,蹙着眉退后半步:“看什么。()”

“…没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萧九思停了两秒,叹了声气。

云摇更加莫名,但很快想起了旁事:“你方才说的拔除情丝……”

“嗯?”萧九思勾回笑,“怎么了?”

云摇嫌弃睖他:“根本做不到吧。”

萧九思笑道:“还是小师叔了解我。”

“我不是了解你,是了解乾元界的修者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云摇撇嘴,“那你还敢胡乱放话,若慕寒渊没有拒绝,你要怎么做?”

萧九思望着她,眼神深深浅浅地停了片刻,忽一笑转身:“这其实是我师父当日教我的。”

“?”

云摇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奈何剑,“……四师兄?”

“嗯,那段时候我为情所困,他告诉我他能为我拔除情丝,问我愿意与否。”

云摇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她那位刻板严厉的四师兄,怎么会说出这种开玩笑似的绝不可能完成的事。

“那你如何回得他?”

“我说,我愿意。”

“然后呢?”

“然后……”

萧九思停在几丈外,回身,他似乎笑着,眼神又很深很远地望着云摇:“师父说,从我说我愿意的那一刻起,我对那个人的情丝,就已经在拔除了。”

云摇愣在了原地。

她不由地、难以克制地,望了一眼她努力让自己忽视的那个雷声鸣响的方向。

萧九思看着玄衣少女失神的侧颜,笑容也淡下去。

很久后他转身,负手而去。

“你这个徒弟,他和我不一样,如此情根深种,根深蒂固到难以拔除也不愿拔除——”

“以后有你头疼的时候。”

-

慕寒渊当真生生受了三日三夜的雷斫之刑。

他离开雷斫刑场的那日,身上雪白衣袍如同在血海里泡过了无数遍。

周身上下找不出一寸完好。

云摇看一眼都觉着疼。

乾门弟子已经在掌门陈青木的安排下提前回宗了,至于陈青木本人,云摇告知了他慕九天的事,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了这位胡子拉碴的师侄的数次痛哭,之后终于劝得慕九天启程,由陈青木亲自护送,去了东海凤凰族“求医”。

而云摇则留下了丁筱与何凤鸣等几名弟子,在三日之后,令他们驾起仙舟,载她与慕寒渊回乾门。

自然是一道为慕寒渊疗伤调息回去的。

即便以云摇的渡劫境修为,在旁一刻不停地为慕寒渊疗愈,他也是直到两日后才勉强恢复了神思清明。

慕寒渊醒来时,正在夜半。

值守仙舟的弟子是何凤鸣与丁筱,仙舟正穿夜色星海而过,身周浮云如墨笔,点得斑驳星光,如盈盈河溪底。

慕寒渊在他低靠着的那方寸衣袍上,嗅见了最熟悉的淡淡香气。

“…师尊。”慕寒渊含

() 笑低唤了声,又轻合上倦怠沉重的眼帘。

“师什么尊,你师尊已经被你气死了。”云摇早便察觉他气息起伏,僵着未动,由他靠着。

——

两天前带回来的时候跟血葫芦似的,她都怕一指头戳下去都能给这逆徒戳断气,这会再火大再想骂也得憋着。

慕寒渊嗓音低哑得厉害,却仍听得出浅淡笑意:“师尊天下第一,不会死。”

“你还笑?”

换作云摇冷笑,低头斜扫委屈着长身靠在自己肩上的青年:“你不会以为受了这九死一生的雷斫之刑就算结束了吧?知道褚天辰那些人都在宗里等着要跟你算账吗?”

“知道。”

“知、道、你、还、笑?”云摇几乎快把牙咬碎了。

“见师尊在,我就忍不住。”

“——!”

云摇气得抬起巴掌,就想给这个逆徒脑门来一下。

但听他那进出都虚弱难捱的气息,这一巴掌又死活都落不下去了。

“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账。”云摇恨声总结。

“好。”慕寒渊阖眸,唇角含笑。

“还有。”

仙舟朝着乾门方向,山门已隐隐出现在黎明的轮廓之中。

云摇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前方。

片刻后她才续上话尾:“回宗之后,他们若问起你,在洗练池中七情光幕里的人。”

正在驾驶仙舟的丁筱和何凤鸣:“………………”

没听到没听到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云摇缓声:“不要承认。”

只要不认——

就没人能拿“不伦”之名,治他的罪。

慕寒渊在夜色间默然许久:“…好。”

——

到底是自家宗门,比浮玉宫那群猢狲容人许多。

直到几日后,慕寒渊恢复了两三成,至少能行走如常、勉强御剑了,乾门长老阁这才让弟子去到他洞府中,将人“请”上了奉天峰问话。

大约是褚天辰一脉憋火憋足了的阵仗——但凡占着乾门长老席位的,几乎无一例外,全数被邀到了明德殿上。就连宗门里的精英弟子,基本也都在各家长老身后侍立。

云摇居正首主位,但基本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直到最后一项议事——

随长老阁令下,慕寒渊在两名乾门弟子身前,一步步踏出殿内。

…瘦了。

坐在主位上,云摇眼皮轻跳。

回宗后为了避嫌,她一次都没去看过慕寒渊,今日乍见,只觉得他衣袍下都空荡了些,显出几分松形鹤骨的清癯来。

比起以往清隽渊懿,面色也透起苍白。

“不肖之徒,跪下。”长老阁为首,站在堂下的褚天辰声严辞厉。

云摇眼皮又是一抽。

眼看殿中那道身影当真要折膝,她没忍住直起身:“等等。”

满殿目光顿时落来。

云摇敲了敲圈椅扶手:“我若没记错,褚长老,应是乾门三代弟子?”

褚天辰不卑不亢地朝云摇行了剑礼:“回小师叔祖,弟子是。”

“既如此,慕寒渊还比你长上一辈,”云摇倦着声,“你让他跪,这于情于理都不好吧?”

褚天辰直回身:“若弟子只是弟子,那自然于礼不合。但弟子既代长老阁首席之职,便有责察理门内所有弟子,若有违例越矩者,无论辈分,理应同罪论罚。”

“哦?那慕寒渊何罪之有?莫非,失了道子之位,也算是罪?”云摇放下了侧拄的胳膊,微微正身,倦懒褪去,剑意便如无形之气,叫整座明德殿内都冷了下来。

褚天辰额头见汗,但仍不退不让:“以来日魔头之身,累及乾门清誉,此其罪一。”

“以道子之身,犯七情之过,毁誉于天下,此其罪二——”

“砰!”

云摇听得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上:“将如此可笑的罪名妄加同门,你当的什么狗——长老!?”

听出那咽下的字是什么了,褚天辰嘴角抽了抽,忍怒躬身:“前两条罪,皆可不论,但第三条——”

他转身,扬声怒视慕寒渊。

“以弟子之身,竟敢对师尊妄生不伦之心,此罪何恕!”

“…………!”

满殿哗然。

即便这几日内,“道子动情”一事惹得天下震动,仙域各门派内始终有些纷杂传闻,但当真搬到了明面上,还是惊得乾门内长老弟子们震撼不已。

尤其是与掌门陈青木素来相近的长老们更是难以接受,唐音为首,皱眉起身:“仙域里传得风风雨雨,褚长老就当了真不成?这等妄悖之言,我劝你三思。”

“有人做得,我说不得?”褚天辰冷目,看向殿中的慕寒渊。

弟子席间一番嘈杂。

就在此时,陈见雪与唐音不知传音过什么后,她忽然起身离席,径直走到殿中,微微咬牙道:“寒渊师兄心镜所投,其实是……”

“寒渊心慕师尊。”

慕寒渊抬眸,淡声。

却如一声惊雷压得满殿死寂。

在云摇同样震怒又难以置信掠来的眼神里,慕寒渊平静淡然地伏身,清癯身骨如玉山长倾——

“寒渊心慕师尊,”他清声重复,“纵百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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