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坂小阳在演艺社练习。
她在“迷途之鹿Bar”的工作只不过是休息日的时候才会去,平日里自然还是要在自己的学校里刷学分。
这一路上,那位随手被云居久理抓过来的男学生也跟他们讲了很多的事情。
其中,基本上都围绕着小坂小阳。
“啊,小坂啊,我知道她。”男生和云居久理并肩走着,说话也很随和。“虽然这么背后议论不太好,但我觉得她也挺可惜的。”
“唔?为什么这样说啊?”云居久理声音放低,她的声线本来就很细,分贝一低就有一种异常甜美的感觉。
“小坂她啊,是我们学校声乐系的系花呢。人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很好。但可惜妈妈一直生病,本身考艺术就是一件需要很多经费支撑的事情,去做陪酒女也是意料之中吧。毕竟这可是一份很‘高薪’的职业……”
松田阵平跟在后面听着的时候,没有说话。
怎么小坂小阳去做陪酒女这件事情,被这么多人知道了?
之前小坂小阳对于自己是陪酒女,这件事情可是一直避而不谈的。
没道理会渲染告知给自己同学校的同学们吧。
云居久理也问了这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知道她在周末的时候去做陪酒女啊?”
“嗨~她告人忄生侵犯这件事,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男生大咧咧道。“就是三天前,那位要被她起诉的男方父母好像认识我们学校的某个领导人吧。然后这件事……大家就都知道咯,所以说啊,去找什么样的兼职不好,为什么非要……”
“……”云居久理。
什么?
难道是因为,野口父母向学校施压,才导致小坂小阳打算撤诉和解吗?
但是推算了一下时间好像也不太对。
这位男同学说,野口父母是在三天前的时候来找的学校领导。
但是前天的时候,小坂小阳还来咨询律师打算起诉啊。
莫非是学校这边又施加了什么压力吗?
云居久理默不作声,跟在男同学的后面,走到演艺社的社团楼下面的时候,她微微向男同学鞠躬。
鼻梁上的镜片闪烁着一尘不染的薄光。
在那一瞬间,松田阵平觉得她和自己的老师还真有一点相似之处。
她收起了方才甜美的笑容和细弱的声线,语气平淡:“人们不会嘲笑丢了钱的失主、也不会讥讽被车撞了的受害者,所以我们也不应该调侃被忄生侵犯的对象,你说是吧?”
男孩被她一噎,脸臊得通红:“对、对不起……”
“谢谢你的带路。”云居久理转身,朝着楼内走。
松田阵平在后面憋着笑,发出促促的笑音。
云居久理回头问他:“你笑什么?”
“你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松田阵平笑出声来,“上一秒不是还学长、学长的吗?结果用完人家,就开始
说教,真的是……”
“……”云居久理。
“我都要思考一下当初你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转,也甜甜地喊我前辈~前辈,是不是也想要利用我做什么事情了。”
他本来是开玩笑,云居久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点头:“说不准哦。”
“……”松田阵平。
“说不准我压根就没喜欢过你,只是因为你的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才会黏着你。”云居久理认真地分析着。
“喂,不要开这种玩笑。”松田阵平收起了笑容,停在云居久理的面前。
长而宽广的楼梯上面,分布着斑驳的光影。
淡薄的阳光勾勒着他修长纤瘦的身型。
云居久理有些局促。
哎?
生气了吗?
难道是因为她刚才说自己有可能利用他,所以不高兴了?
他站在上面往下看的时候,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现在立刻把没喜欢过我这句话收回去,不然我会较真很久很久。”
“……”云居久理。
在这一瞬间。
云居久理好像被他眼睛里某种实质化的物质穿透。
她第一次发现,刑警先生的眼睛那么尖锐,就像是古代神祇的长矛,可以轻而易举地揭开她的皮囊。
或许……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吧。
只是云居久理没有恢复记忆,他就一直当做这件事是一个未解之谜。
他一定想过。
之前的云居久理到底有没有喜欢过。
所以在云居久理说出这个可能的时候,会有一种被撕开了面纱的不安。
云居久理差点忘记了。
她的刑警先生可一点都不笨。
“以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跟你保证什么。”云居久理看着他,隆冬的暖阳就像是冰川里的火种,围绕着他们,让四周都变得暖烘烘。“但是我能跟你说的是,现在的你对于我来说是不可替代的重要存在。”
这不是假话。
虽然云居久理知道自己现在从他的家里搬走也不会如何,但她已经不想离开了。
阿仁的家。
是她失忆之后的第一个栖身之所。
云居久理歪歪头,让阳光完全落入她的笑容里。
这个笑容真诚、干净又富有生机。
松田阵平眼尾微微上扬,阳光都跌跌撞撞落入他的眼中,他朝着云居久理伸手:“这还差不多,过来。”
云居久理把手递过去,和他十指相扣。
*
小坂小阳在演艺社里排练最新的话剧。
刚才云居久理在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门口张贴的宣传海报,所以才推算出来小坂小阳这个时间点应该在排练。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来的时间好像不是特别合适。
排练室里聚集着很多人。
但是那些人里面并没有小坂小阳。
反倒是旁边的教职工办公室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声音很熟悉,是小坂小阳。
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悄悄走过去,站在没有关闭的门前,趴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嗯。
没错。
屋内就是小坂小阳在和另一个人对话。
从他们对话的内容可以判断出来,对方是演艺社的指导老师。
“老师,为什么把我的女一号换掉?是因为那件事吗?我们排练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可以……”
“小坂,我也不想瞒着你。这是我们一致讨论的结果,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件事,而是你最近的状态。这次话剧演出,是我们那么多人努力了那么长时间的结果。现在只是暂时把你的角色改掉,没有说要把你踢出去的意思。”
“可是现在大家都……不就是要打算把我踢掉吗?”
小坂小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却还在倔强地和老师据理力争。
云居久理在外面听了一分钟,最后学生和老师的辩论,以小坂小阳哭着跑出来结束。
小坂小阳没有看到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而是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更衣室,然后在里面小声啜泣。
旁边有几个路过的演艺社社员,听到更衣室里面的哭声,往走廊另一侧歪了歪,好像听到这种声音都会觉得很晦气。
“真是的,现在怎么想起来哭了啊?”
“谁知道呢,同意和解八成是因为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吧。”
“就是就是,不然的话她和解什么呀?”……
讨论的声音渐行渐远。
但声音很清晰。
在更衣室里面哭泣的小坂小阳大概率是听到了。
她是把眼泪擦干净了之后才走出来的。
似乎是不想要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怯懦的样子,但瞧见了站在门口的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之后,她的眼泪又开始往外面滚落。
“对、对不起……我……”她一边说着“失礼了”一边擦拭眼泪。
云居久理给她递过去一张纸,然后看着她先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之后,才带着她朝着外面走。
小坂小阳也没有问她是怎么进来的,但看到了旁边的警察先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找了一个空旷无人的小花坛,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明明再过一条街就是人流密集的上课之路。
好像有谁看到了这里,故意和这里的某个人拉开距离。
自从小坂小阳坦白了自己遭遇了忄生侵犯之后,她的情形就从受害者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原本似乎还没有那么恶劣。
大家本来还抱以同情的态度。
但她选择和解之后……
“……就变成了这样。”小坂小阳捂面。“我没有办法,我不想的……”
“不想什么?”云居久理坐在她旁边。
松田阵平站在一个很远的位置,把安静的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人。
在这个时候,刑警先生还是体现出了一点自己的高情商。
他毕竟是警察,如果自己在场的话,小坂小阳肯定不会什么都说。
小坂小阳虽然不说。
云居久理大概率也能猜到。
“你同意和解要五百万是为了给你母亲筹集药费对吗?”云居久理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肯定句。
小坂小阳垂首,默认了云居久理的猜测。
“在你来找完我之后,医院就给你打了一通电话告知你、你母亲的情况以及后续的治疗金额。我可以理解你为了给你母亲筹集药费选择和解,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持刀去攻击野口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就算他的手里有你们发生关系的视频,这反而对我们有好处,能证明是他强迫你的……”
云居久理得语气平淡,没有什么特别的同情怜悯、也没有任何责问。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管用什么样的语气和小坂小阳说话,都没用。
小坂小阳的手抓着自己裤腿上的裙摆,把齐膝的百褶裙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她也像是被这样的力道遏制住了喉咙,连说话都带有干涩的哑音:“他说,他要把我在‘迷途之鹿Bar’的事情告诉我妈妈。他说他要把我在‘迷途之鹿Bar’跳钢管舞、和客人调情的视频都发给我妈妈……我……”
云居久理:“……”
小坂小阳的爸爸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妈妈就是她最后的亲人。
在小坂小阳提到自己妈妈的时候,云居久理忽然心脏微微抽痛,有一种附之骨髓的疼痛让她的呼吸微微停滞。
那种骨骼里面好像被什么抽离的孤独感像是被唤醒了一样,让云居久理无所适从的神经微痛。
“我以为只要和解就能拿到钱……”小坂小阳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