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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含灵你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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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鸢余光含着那道丽影,心如荡舟失楫,飘飘摇摇,转瞬克制住自己,侧身向她揖了一揖。

谢澜安半个眼风都未落到他处,她将议和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声清如寒泉:“陛下可有想过,北尉为何突然示好?”

陈勍忙道:“这自是含灵你的功劳!多亏吾卿智计无双,前番设计北胡兵镇哗变,致使拓跋氏内乱连连,焦头烂额。兵燹兴则国库亏,胡贼又惧我朝在此时北伐施压,是以才赶忙修书示弱。”

“既说北胡国库空虚,”谢澜安点指弹了弹信,“信上又何以言岁岁朝贡?”

陈勍怔然。

“且若我朝已经集结兵甲,临于边界,那北朝和谈有情可谅。然眼下我朝尚无起兵计划,北朝却赶来议和,自暴弱处,陛下不觉得突兀可疑么?

“其三,陛下倘若已经依信推断出,北尉惧大玄在此时北伐,那么便应攻敌之惧,乘机北上才是,何以又迫不及待顺敌国之意,与之和谈?”

这短短三问,诘得陈勍哑口无言。

他也同时明白了,含灵不赞同议和。

陈勍不禁看了一旁的楚清鸢一眼。

可楚清鸢不知是没领会皇帝的意思,还是辩不过谢澜安,垂眼立在青龙兽钮炭鼎旁,竟未接茬。

陈勍眉宇隐郁,只好自己道:“这……你一向想得深远,所言自是不差的。只是……两国商谈嘛,彼有来言我有去语,不管最终成盟不成盟,总要派使臣去谈一谈,才探得出对方的底。”

谢澜安撑开流畅而锋利的眸尾,无端凛人肺腑:“遣谁去谈,我吗?”

“朕何至如此糊涂!”陈勍对她这冷淡模样真是又爱又怕,神色真诚道,“假若尉人信上提出让含灵为使,那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欲害我朝的折冲之臣,朕自知晓。然信上言辞谦退,只字未提使臣人选,咱们只从鸿胪寺中选派一名使节便是了。”

谢澜安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谈完又如何?尉人花言巧语,陛下便果真要将安城郡主嫁去和亲?”

宗室女出嫁,自然还要与宗室的皇叔伯们商量行事。陈勍没有一口说死,为难道:“朕知你与堂姊关系好……”

他还是没明白这件事的险恶之处。

今日以前,谢澜安觉得皇帝虽非天生睿智,尚算纳谏少主,可此刻见他这粘连态度,隐隐的生出一股失望——他果真不知呵,前世太后倒台,宗室内斗,进京夺权的藩王里就有那会稽王陈稚应。

都是陈姓血脉,谁心里没点算盘,陈勍竟还想当然地有意嫁会稽王的宝贝女儿L去和亲?

“北尉此举,意在分化。”

炉里的龙涎烧冷了,谢澜安按捺着为数不多的耐心,直视皇帝的双眼:

() “此信来前,我朝政务渐兴,北朝局势渐乱是其一;我朝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是其二。此信来后,北朝意欲以求娶公主,分化宗室和睦是其一,欲以利诱,使我朝文武官员产生分歧是其二,欲以和谈后使我朝民心怠惰涣散,不再思图收复中原是其三。()

“癑?`???し??獠?宖????r??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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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着朔气的东风撞响宫檐下的铁马,声音脆薄而冰峭。胤奚站在高伟绵延的长阶下,青衣随风而动,人却静峙如山。

他抬头望着天边灰蒙蒙的云层。

在吏部闻信后,胤奚立即赶回乌衣巷送谢澜安进宫,身上的鸾君刀还没来得及摘。

御林军眼见他与谢中丞一路,认出这人是新科状元。但胤奚带刀入宫,禁中侍卫不能不上前查问。

胤奚从怀中摸出墨还簇新的职帖,三指捏着竖在御林军眼前,眉眼肃净:“竟陵司隶参军胤衰奴,因北尉生事,在此待命。”

御林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没有过多为难他。

这时一名身穿朝袍的白须老者,自南掖门蹒跚匆忙走来。胤奚看见,忙迎上前搀扶住老者,低道:“夫子也听到信了。”

荀尤敬朝冠一边的组绶还有些歪扭,这在正衣冠,循教统的荀祭酒身上,是破天荒的事情。

他在家中收到皇帝诏令,说要商谈北尉求和之事,惊异非常,急忙乘车赶来。看见胤奚,荀尤敬又是一诧。

这后生算作他半个学生,联想到甲三楚清鸢受任黄门侍郎,简在帝心,而状元郎却被挡在宫殿外吹冷风,荀尤敬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可此刻老人也顾不上这件事,拍拍胤奚的手背,即刻登阶入殿。

暖阁内的气氛正有些凝滞,荀尤敬到来,谢澜安的神色和缓了几分,揖首道:“老师。”

“这么冷的天还让老祭酒奔波,”陈勍无声松了口气,挤出笑意接上话音,“彧良,快为祭酒赐座,先呷盏热茶暖暖身子。”

荀尤敬是经历过先帝朝国力最孱弱时期的老臣,见证过大玄朝几番波折浮沉,在朝中的分量数一数二。他行礼谢赐,坐下后不及喝茶,捧接过那封和书细阅良久。

阁中一时只闻翻纸之声,陈勍几次轻觑谢澜安。

荀尤敬读罢,依原样将书信折入信封。而后又是沉吟半晌,方对皇帝缓缓道:“陛下,左传有言:戎狄豺狼,不可厌也,宴安鸩毒,不可怀也。臣以为北尉此计,是欲以些须帑币,令大玄掉以轻心,消融勇武,出小利而图大谋,不可轻信。”

陈勍听到连荀尤敬也这样说,不禁慢慢锁紧眉头。

“朕便不明白了……”陈勍背起手,稍显焦躁地在御案前走了两来回,“若说他们勒取我朝币帛,还可以说别有居心,但眼下是北胡损耗他们的国力,来丰实我朝的国库,一损一益,我朝能有什么损失呢?”

“至于祭酒担心的朝中心气怠惰,”陈勍说着,又不禁看向谢澜安,见她神色严肃淡泊,声音低软下来,“朕可以保证,决

() 不会因此迷心乱智,会降旨继续勉武练兵,以备不虞。”

他就像一个窝在墙角挨打太久的孩子,好不容易等到强壮的敌人突发急病,向他服软,面对拱手送上来的求和礼,怎么能忍住不取。

这不止是钱财而已,也象征着南朝百年来最大的扬眉吐气啊!

谢澜安皱眉启唇,荀尤敬忙用眼神将她的锐气压了一压,心平气和地与皇帝说:“人心如水,难以以尺平,以斗量。陛下须知,我朝原本便有崇尚浮靡无为的弊病,是这一年来着力改革,荡浊致清,风尚才稍见扭转。一旦举朝上下得知,北尉求和输币,那么试想上下官僚才绷紧起来的心思,会不会再次松懈?”

陈勍略有意动,荀尤敬两眸清亮,起身拱手:“而为了得胜而刻苦训练的万千兵士,一旦确信不再打仗,那么训练时是否还能和从前一样勤励?

“且不说,尉人愿纳朝贡是真是假,即便成真,北朝坐拥河洛平原,天下粮米十占七八,三年五载的纳币,掏不穷它。尉人只出钱粮,又非自断手脚,令人忌惮的骁勇战力仍在!等他们缓过这口气,再征养精蓄锐之兵挥师南下,到时我朝以怠惰之兵应对,还有胜算吗?”

这番话看似是站在谢澜安这边,其实是荀尤敬清楚他这关门弟子的锋烈脾气,怕她操之过急,有心用柔缓的方式,弥缝君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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