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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碧风长歌(七)

宴云笺低声道:“你别管这事……”

“你不扶我,我这步迈下来可就要摔了。”姜眠嘴上说着,一手撑着车门真的往下迈步。

她动作和脚步都虚,宴云笺心一沉,不得不伸手扶她一把。说是扶,其实只是把小臂横在胸前让她借力撑住——若不是方才那样万不得已的境地,他根本不敢碰到她的躯体。

顾越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掌心忽然一阵刺痛,他低头去看,一支小巧精致的碧玉簪断为两截——原来方才他无意间,将握在手心的碧玉簪捏成两半。

看着这两节沾了血迹的玉簪,他恍惚想起自己追出来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倒也没什么意义了。

顾越黑压压的睫羽颤动两瞬,无声将两段玉簪收进怀中。

身后辛狱司一众下属虽得了顾越指令,却踌躇在当地面面相觑,谁也没敢第一个上去拿人。直到顾越淡淡说了句:“还不动手?”

动手?抓一个还是抓两个?

“当街□□,伤风败俗,辛狱司有刑问之责。一并带走。”

宴云笺拧紧眉,侧身挡在姜眠身前,还未出声,忽然姜眠扯他衣袖,从他身后走上前来。

“慢着。”

她神思已经恢复许多,身上也有了力气,右手暗暗掐着左手手臂,想让头脑更清醒几分。

“有什么话,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还不到去辛狱司的地步。”

顾越漠着一张脸挑眉。

“你说什么?”

“顾大人,辛狱司确实有刑问官员百姓之责,可要真正进你的辛狱司,是要经刑部讯审,定罪,如若不然,您也是权责失当。您当然有审察的权力,若要问话我们都会配合,可直接将我们押进辛狱司,却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越垂眸笑了:“你倒很有长进。说的不错,确实如此,但涉及谋逆,不孝,□□——可越三司而羁押。”

姜眠仰头:“这都与我们无关。”

“是么,”顾越虚虚点了点宴云笺,“与你无关,那他呢。你看看他认不认。”

他们本就没有顾越认为的那样龌龊,姜眠转过头,却在宴云笺清隽眉宇间看到隐忍的惭愧与歉意。

她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姜眠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一些来不及细细思量,在她心间炸响的震撼:宴云笺,他是真的认为他辱没了她,而愿意接受落在他身上的任何惩罚——就算她是被人陷害,就算他是为了帮她。

在这样一个男女大防大于天的时代,他不愿为自己脱罪。

即便,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想要抹去这本就不属于他的污点,易如反掌。

可他承受了下来。

史册中的留白此刻补齐,呈现在眼前,竟是如此残忍的真相。

“把他带走。”这次顾越没有叫上姜眠。

“不行——”

顾越对上姜眠那双眼痛的眼,目色完全

沉下去:“你是要与我作对到底么?”

“辛狱司是重刑之地。”

“那是他该去的地方。”

“大人是梁朝璞玉,神断奇思,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办案?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便直接施以重刑?”

顾越听了这话,冷冷笑了一声:“错了,姜眠。他去辛狱司,本就不是申冤,而是为他的罪受刑。在我顾府门前做如此龌龊之事,没有直接将他两条手臂砍下来,已经是看在姜大人的面子上了!”

立刻地,姜眠如被刺痛一般连连摇头,扭头对顾越道:“他没有!是我——我闻了你们家的茶,中了媚药,他只是想带我回家!”

“阿眠!”早在姜眠说话的时候,宴云笺便已喝止,但她没听,兀自说完。

姜眠唇瓣与眼睫都轻颤不停,虽然时代不同,但羞耻感是相通的。一个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私,有种近乎赤衣果的羞耻感。

但于她而言,再向深探,却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就是这样,你去查吧,”姜眠不管宴云笺挡在她面前,扒着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别以为我会忍气吞声,以为这件事牵扯到我的名节,就算准我隐而不发,将别人推出去替我承受所有——不可能的,我不耻辱,我为什么要难堪?丢脸的是你们。”

“不是我义兄举止龌龊,是你们手段脏污——顾大人,你厌我,我们好好谈退婚就是。”

因为激动,她澄澈清亮的眼眸一层薄薄泪光,这水色给她添了层小兽般的倔强韧劲。

但也因这激动,姜眠感到一阵窒息,心脏处隐隐作痛,愈发扩散。

宴云笺怎么也拦不住她,恨不能上手捂她的嘴又不敢:“阿眠!”他声音转低,“别再说了,你知不知道这薄了你的名节。”

姜眠瞅着他:“你也有名节。”

他心底最软的那处被狠狠撞了下,竟不能再说出话来。

顾越从方才就一直沉默,微微低垂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抬眸,目光凝了片刻:“什么茶。”

“你不会再抓他走了吧?”

顾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重复一遍:“告诉我什么茶。”

不回答,其实也算答了。姜眠听得明白,稍稍放下心来,至少她这一回保住了宴云笺的名声。

“青……”她回答顾越,而那个名字有些复杂,突然复述姜眠脑海白了一瞬。

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心脏处一点点加深的扭曲感。

宴云笺接过话,对着顾越:“青芙罗。你知晓厉害。”

顾越冷厉目光微微一颤,宽大袖袍中的手慢慢捏紧。

青芙罗,烈酒萃制,姜眠身患欲血之疾,连茶香都不能碰一星半点。否则,那会比这世上最烈的药还厉害百倍。

宴云笺听顾越一言不发,知道他是极聪慧的人,心里已经明白过来:“顾大人,在下自知罪孽深重,若您愿抬贵手,回去后我亦会向义父领罚。但此

刻姜姑娘身疾被提前引出,本该以药引煎和服下,才不伤身,如今虽暂时控制,但……”()

“阿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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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姜眠出声打断,一只小手虚弱攀上他手臂。

“带我回家,我好难受,喘不上气……”

她一手按住胸口抬起脸来——原本一直低着头,所有人都没发觉,不知何时她脸色已经苍白至此。

宴云笺虽看不见,但听动静已知不好,心跳都凝滞了:“好,好,我立刻带你回去,阿眠你……”

他才说了半句,姜眠细弱的喘.息声忽停,身子一轻,如一片薄纸般软倒在宴云笺臂弯,陷入无边黑暗。

……

梦境昏黑如同一滩沼泽,叫人无从挣扎,越抵抗陷的越深。

姜眠挣得累了,渐渐没了力气,不知不觉慢慢放松手脚,任由自己沉沦在这虚影中。

她不自觉想起曾经印象深刻的一本课外读物。

那讲述了一个人预知的命运,不断反抗,最终却仍被命运吞噬的故事。

到现在,她都记得那段精简扼要的后记:

“我有一台时光机,通过它,我看见了未来的悲剧,所以我拼命努力避免悲剧发生,但最后的最后,我发现一切悲剧发生的源头,恰恰是因为,我有一台时光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一次宴云笺没有进辛狱司,不会被烙上那样的污点。

——可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赴宴呢?

顾家的毒计是针对自己来的,他们需要一个退婚的由头,宴云笺只是被她无辜牵连。正如她一开始反复思量顾家并无任何算计宴云笺的理由,如果她没有出现在这场寿宴上,宴云笺也会平安归来,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她本意是想保护,到最后,却成了污蔑宴云笺这个局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为什么?

她到底是谁?

扪心自问四个字,似乎真的带着某种力量,让姜眠在这个过程中心脏不断加深绞痛。

……

“怎么样了?”

姜重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尽量冷静克制自己的语气:“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未见醒?”

高梓津是跟随姜重山数十年的军医,医术高超,忠心耿耿。

他低垂眼眸搭姜眠腕脉,目光凝重。

“将军,我已为姑娘施针,不出半个时辰该会醒了。但她这心弱症来势汹汹,病发突然,情况有些棘手。”

姜重山道:“你把话说透,让我心里有数。就算再困难也罢,也好过我提心吊胆地猜。”

高梓津收回手:“单从脉相上看,姑娘的心弱之症并非突然而至,而是胎里先天不足,本就病弱,只是这一遭受了刺激,才引了出来。这病症是天生的,只能精心养着,忌寒,忌惊,忌情绪起伏。此往后不可出半分差池,否则恐寿数难长。”

他没收着说,他了解姜重山性子,用善意谎言劝哄他,反而没有

() 好处。干脆将姜眠的真实情况不加修饰地转告给他。()

姜重山脸色白了一层,本就微微干裂的唇更加褪去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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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姜行峥也拧眉:“高叔,难道就没有根治的办法?”

“没有。胎病一向无法根治,这是先天坐在身骨里的。”

高梓津看了父子俩一眼:“我先下去开药吧,姑娘这会儿L没醒是病发突然,又是初次,自然虚弱,喝了药应当好的快一些。”

他微微顿了下,抿唇望向二人身后,欲言又止。

姜重山反应过来,回头去看。

宴云笺就跪在他身后几尺远的地方,也不知他兀自跪了多久,默默无声,安静的像青松落雪。

姜行峥也回头看,目光有些复杂,没说话也没动作。倒是姜重山走过去:“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不必如此么,什么时候又跪在这里,我一心看着阿眠,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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