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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亭中只闻竹笑声。

陈彦看向晏书珩,青年嘴角仍挂着笑,声音却冷了几分:“是么。”

眼下陈彦几乎可以肯定晏书珩对阿姒有意。他心下一横,决定为了自己和七娘的未来,牺牲掉大舅子。

“阿姒喜欢比她大两岁的,曾多次嫌弃我为人不像少沅那般沉着稳住。还说过等她十七岁后,要嫁给少沅。”

其实陈彦也记不清当初阿姒说这话时,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只记得阿姒当时假装不认得晏书珩,眼睛追着少沅,还说待十七岁后还是嫁给少沅更好。他便把这句话转述给了少沅,少沅听得脸一红,板起脸让他莫要搬弄是非毁了小女郎名声。

陈彦正回想时,听到一声低低的笑声。晏书珩竟是愉悦地笑了,他旁若无人,兀自笑了好一会。

陈彦拧着眉:“你受刺激了?”

晏书珩收了笑:“也许吧。”

这人可真是奇怪,陈彦正想着要脱身离去,晏书珩淡然理了理衣摆,率先道:“起风了,九郎在外太久,七娘见不到情郎,该牵挂了。”

说罢他往灯火通明处走去。

陈彦跟了上去,腹诽着:要不是你话多,还问东问西的,甚至找错了嫉妒的对象,险些影响我和七娘情谊,我至于和你费这么多口舌么?

他看向晏书珩仍旧一派悠然雍雅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乍一看确实像个谦谦君子,尤其立在竹林间时,简直比竹子还要风雅。

若是旁人,定会被他温雅的外表骗到。但陈彦才不,他不认为晏书珩是多情之人,他这般左右逢源的人,又怎会真的对个招惹过自己的女郎有情?

方才得知阿姒心中另有所属也只微愣了愣,没一会又是风闲云淡的模样,哪里有痴情郎的样子?

想来不过是征服欲作祟罢了

.

这厢正厅内,众人宴饮鼓乐好不惬意。而一偏厅内,七娘晏薇正和兄长说起陈九郎,二人的父亲晏三爷走了进来。晏三爷问了女儿几句,把她打发走了,厅内只剩父子二人。

晏三爷语重心长:“你怎么看朝廷在上庸收编流民为兵的事?”

晏少沅有用兵之才,却对权势之争稍迟钝。晏三爷抚须,给儿子分析一番当前各方态度,晏少沅若有所悟:“这一切定是他谋划过的结果。他果真比我更适合统领晏氏。”

晏三爷嗤之以鼻:“当你手握权柄,有多方力量可以调动时,只要稍微有点才智,也能胜任。”

见儿子并无要争的打算,晏三爷声音渐冷:“原本你也是族长候选人,可晏书珩却在三年前诬陷我算计他。鸠占鹊巢,此恨难消!”

提到那事,晏少沅有了波动。

晏三爷趁机道:“只有晏氏的人去统领这支兵马,才真正算晏氏的兵权。你是如今晏氏中最有领兵之才的,若肯同他低低头,尊一声‘长兄’,此子虽狠辣却重家族利益,必会向朝中举荐你。即便他不愿,老太爷也会命他如此,届时何愁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晏少沅剑眉深锁:“父亲,若我需得借着晏书珩才能出人头地,那我更无资格去争族长之位。”

晏三爷神色冷下:“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能屈能伸?他晏书珩是靠着先太子和祁氏父子才得以施展身手,若他如你一般清高,今日就不会得你上级尊一声晏中书!你自斟酌吧!”

他说罢拂袖而去。

晏少沅独坐许久,才推门出去,到正厅附近,正好见晏书珩同一官员有说有笑地走来。那官员正是晏少沅顶头上司,比晏书珩大了十几岁,此刻却简直要把“相逢恨晚”刻在脸上。

晏少沅步子放慢。

晏书珩恰好看到了他,含笑同他颔首,正好那官员被人拉去饮酒,晏书珩便朝晏少沅走来。

“数月未见,二郎可还好。”

晏少沅一如既往的冷淡:“尚可。”

晏书珩笑了笑:“那便好。”

晏少沅看着他毫无芥蒂,甚至称得上关切的目光,语气稍缓:“听闻长兄在外遇刺,今可还好?”

这句长兄说得飞快,好像不得不走过场,又心不甘情不愿。

晏书珩仿佛未察觉,温声道:“并无大碍,但因遇刺与一位故人重逢,失而复得,也算因祸得福。”

晏少沅完成了父亲让他唤晏书珩一声兄长的嘱咐后,便要离去。

晏书珩却破天荒闲聊起来:“适才和九郎闲谈间说起两年前,不免提到那唤陈氏阿姒的小女郎。”

晏少沅诧异:“不是姜氏阿姒?”

晏书珩笑笑:“那便是我误解了。九郎说他们只有兄妹之情,还以为她是陈家女。九郎还说,那小女郎曾说,待她十七岁时要嫁给少沅。”

晏少沅眉头一皱:“他连这都告诉你了?”连九郎都被他笼络住了,这人

果真善于谋算人心。()

一时间,晏少沅心绪复杂。想起那个早逝的女郎,惋惜道:“小女郎说的戏言罢了,不必当真。逝者已矣,莫再拿她当谈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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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辞间,颇有回护之意。

晏书珩笑容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寒雾,那片冷雾很快散去,他又和煦如初:“可惜啊,若非意外,说不定,我此时该唤阿姒一句弟妹。”

他叹息着,提步朝厅内走去。

晏少沅觉得今日的晏书珩很怪,或许怪的是打算低头示好自己。他实在做不到曲意逢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朝反方向离去。

晏书珩回了席间。

案是仍放着她未喝完的半杯酒,他端起杯子,在手中把玩。

杯子是颇受时下贵族青睐的琉璃杯,在烛下光华璀璨。杯中酒水清凌凌的一汪,装在这琉璃杯中,像极了美人的眼眸,妩媚又透着干净。

看似清澈无害,处处透着无辜,却诱着人一杯接一杯地饮。

直到大醉,才发觉已为她丧失理智。

晏书珩看着酒杯,笑了。

他端起酒,正要放到嘴边,身后侯着的侍婢忙道:“长公子,凉酒伤身,婢子再为您热一热吧?”

“不必。”

晏书珩一饮而尽。

冷酒入腹,凉意从胃里窜至四肢百骸,却又叫人气血沸腾。

犹如同时置身于冰火之中。

酒是陈家人带来的三春寒,数月前送别时祁君和送了他一坛,据闻此酒只陈家人会酿,采初春雪水酿制,埋在树下三年方成,故名三春寒。

祁君和称此酒极其难得。

可如今陈氏一送便送来了十坛,也许是陈氏族人勤于酿酒,故而存酒众多。也许,所谓因埋在树下三年才得名的“三春寒”,该叫“半春寒”。

甚至可能只是“半日寒”。

他们陈家人,可真是会骗人。

或许她也可能是陈家人,毕竟她惯会把随处泼洒的热情说得珍贵无比。好似这份热情,只给过他一人。

可阿姒失了忆,因为过去的事与她计较实在不厚道。

况且过去的事原本也不算大事,只是因为现在对她上了心,那些事才能进入他心里大肆作威作福。

这类老陈醋向来只能独饮,真说出来倒显得不豁达。

晏书珩轻晃杯盏,无奈笑笑。

人影交错,丝竹声声。

这是晏书珩回建康后第一次现身宴席中,也是他升至中书令后的头次,前来赴宴的贵客们不免前来庆贺。

青年温和有礼,无论是谁来交谈敬酒,都谦逊地与之共饮。一场宴席下来,博得众权贵不少好感,也饮了不少酒,好在他酒量尚可。

酒终人散时,晏书珩起身,目光散漫,颀长身形亦稍显慵懒。

本已走到廊下,却又忽然顿住。

廊下候着的仆婢忙问道:“长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晏书

() 珩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他折过身,径直往正厅的方向走回。厅内,众多仆从正在收拾残羹冷炙,管事的人见他折返,忙上前。

“长公子可是忘了东西?”

晏书珩笑笑,笑容里有着颇多无奈,像是认栽了一般。

他目光在厅内逡巡一番:“陈氏送来的三春寒,可还有剩余?”

管事的犹记得长公子一杯接着一杯独饮的情形,忙道:“有!还余五六坛,小的这就让人送去您院中!”

晏书珩温和颔首:“不必送去院中,我有事要出府去见一个人,命人直接搬去我的马车上吧。”

管事的忙招呼仆从搬酒。

晏书珩走出几步后,又嘱咐:“不必多拿,两坛即可。”

他转过身,管事的以为他还有事要嘱咐,却只听到青年低声自语:“以免喝多了,她又要发酒疯,

“这人当真是可恨至极。”

管事的琢磨着青年的语气,觉得真是耐人寻味:长公子脾气好是晏府公认的,难得见他说一个人可恨。

可明明说着恼人,却还不忘体贴地给那人带酒。

这感情可真复杂又深刻啊!

.

今夜月色正明,一行人马在石板路上拖下长长的影子。

晏书珩靠在车壁上,身上已换了身崭新的衣袍。他不讨厌杯盏和酒壶中溢出的酒味,但不喜闻衣物上残存的酒味,更想到她或许未睡,若直接回去撞上她,恐会熏着她。因此回别院前,晏书珩特地沐浴更衣。

车内燃着香炉,香熏似晨雾,无声无息渗入衣料之中。

抵达后,晏书珩直接回了小竹园。月下的竹园安静祥和,并未因他数日的缺席而有何不圆满。

郑婶见他回来,欣然迎上来:“长公子,娘子还在沐浴。”

晏书珩将那坛酒递给郑婶:“酒温一温,另备几个小菜和点心,小菜清淡些的,点心要芙蓉糕。罢了,如今已入夜,她太贪嘴,芙蓉糕且去了。”

郑婶应了下来,趁着这空当,偷偷看了青年一眼。

今夜的长公子,有些奇怪。

郑婶走后,青年又问竹鸢:“我不在这几日她过得可还好,身子可有异常?饮食起居如何。”

竹鸢将阿姒这些日子每日作甚、甚至食欲如何,睡得可踏实都细细说来,末了又心虚道:“只是前夜送来芙蓉糕时,婢子一个不留神,娘子多吃了两块,有些积食,但很快便无碍了。婢子下次会多加留意的。”

“无碍,”晏书珩低低笑了。

“你们看不住她的。”

话虽是笑着说的,但竹鸢除去听出宠溺外,却还听出些怅然。

长公子今日似有些清冷沉郁。

晏书珩入了屋,在窗前竹椅上落座。环顾一圈,才发觉屋内添了些小摆设,较之走前有不少变化。

青年无奈地笑笑。他以为自己不在时,竹园因少了个要紧的人而一片冷清,不料反倒更添

些人气。

没有他,她仍怡然自得。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她能过得很好。

低头一看,凭几上还摆着编得相当蹩脚的两个平安结。

晏书珩拈起那两枚绳结放在眼前细细地看,这绝不是郑婶和竹鸢该有的手艺,是谁编制的不言而喻。

是摸索着编的,还是……

她能看得见了?

且刻意瞒着竹园和郑婶。

晏书珩把两枚绳结攥在掌心,略显粗糙的纹路清晰地印在手心。

掀帘声传来,他抬眼望去,是阿姒掀起浴房毡帘。

晏书珩手指在膝上轻点,懒散的目光影子般落在毡帘上。

看到那张芙蓉面时,明明只分别数日,可他心口却陡然一跳,好似久别重逢。女郎白皙的面颊被热气熏得泛出微微的红,像将将出果的樱桃。她怕水弄湿头发,将一头乌发挽起,用布巾裹住,细细的脖颈露了出来,晏书珩能清晰瞧见她被泡红的耳垂。

他的目光紧紧摄住她双眼。

阿姒看了过来。

晏书珩长指顿在半空。

但她很快错开目光,两眼茫茫然,不似复明的模样。

阿姒一手掀起竹帘,一手扒在门框上,偏着脑袋侧耳细听,好像从洞中探出头留意周遭的小狐狸。

晏书珩还记得自己对她的约定,正要开口,可目光落在阿姒身上时,刚到嘴边的话顿时忘了出口。

阿姒竟只披了一件上衫。

雪色上衫格外宽大,只堪堪遮到她膝上半尺、腿'根处。

晏书珩呼吸漏了一瞬。

那是,他的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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