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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主子

这时候的黄河,还不叫黄河。

后世记载黄河过去叫河、浊河、长河,然而孟昔昭到这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听到过这些称呼,人家根本就不把黄河当做一整条长河,而是分着段的叫,比如他们今天过的这一段,名字叫洛水。

也就是《洛神赋》提及的那条河流。

孟昔昭披着古人的皮,对这洛水没有半点感情,顶多就是在过河的时候战战兢兢的,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知道自己跨过了洛水,已然来到了齐国之北,大家都有点感慨。

不过,感慨就感慨,这一路上值得感慨的地方多了去了,所以感慨完以后,大家还是继续忙碌自己的事。

队伍从船上下来,往前又走了几里地,到达一个较为简陋的驿站之后,就分解辎重,准备在这里住上一晚。

孟昔昭一直待在太子的车驾里,始终没下来,现在他推开门走出来,不出意料的察觉到,有些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而孟昔昭抿了抿唇,没做出高兴的神情,也没做出不快的神情,就这么走向后方,去拿自己的东西了。

搞得周围人更加好奇了。

太子叫他有什么事?难道又想敲打他,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孟昔昭就当自己没察觉到这些探究的眼神,取出自己的水袋,打开盖子刚喝了一口,然后,他就看见前面,楚国公主从车驾上走了下来。

这一路当中,楚国公主向来都低调,几乎没有任何需求,好伺候的让大家甚至有点想落泪,太子都偶尔会叫人出来给自己弄点好吃的呢,楚国公主却始终安安稳稳的坐在车驾里。

也因为如此,她现在这个动作,才有些反常。

只见她下来以后,没有立刻就进入驿站,而是转过身,朝他们来的方向望了一望。

洛水已然看不到了,此刻回身,能看见的只有稀稀疏疏的林子,楚国公主大约也察觉了这一点,垂下眸,转身由侍女簇拥着走进了驿站。

这个驿站是真破啊……

地方小,桌椅板凳一看就用了十年以上,从外面看墙上的漆倒是新的,但凑近了,还能发现某些地方没干透的迹象。

肯定是得知送亲队伍会经过这里以后,当地的官员着急忙慌把这个驿站修缮了一下,修缮过了还这么破,没修缮之前,还不知道有多糟糕。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一看过了洛水,就连连感慨的原因了。

洛水就是个分界线,往南日子过得好,往北日子过得差,造成两边有这么大悬殊的原因有很多,例如北边跟匈奴、月氏靠的近,他们的人经常南下劫掠,再例如,北方连年大旱,大旱之后又有蝗灾,地里种不出庄稼,自然,这里就穷了。

但孟昔昭觉得,这都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这一片,已经被朝廷推出来当做牺牲了。

因为管不了自己的邻居,又不敢跟邻居打架,所以只能对骚扰百姓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山东那边,因为

跟应天府更近,再加上气候湿润,农作物产量高,就被朝廷保着,谁要是敢跑山东去作乱,朝廷肯定派兵清剿。

但洛水北方一带本来就麻烦,要么大旱要么大水,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几乎年年都要出钱赈灾,这种地方被劫掠,虽然也挺烦的,但劫就劫吧,给匈奴点好处,也免得他们到别的地方作乱。

皇帝不关心,奸臣集团则集体混日子,在这些人眼里,只要大齐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还存在,那就行了,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反正自己已经死了,管不着,也不想管。

像金都尉爹那样的汉奸越来越多,有时候真不能怪这些人没有良心,而是他们的良心,已经被朝廷的狗吃光了。

如今应天府的繁华是举全国之力堆砌出来的,也不知道这种繁华,还能再维持几年。

……

这个驿站太小,房间不够,除了太子公主,还有文武四个官员能有自己的房间,其余人,一律出去搭帐篷。

孟昔昭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转身从房间里出来,还没关门,就看见郁浮岚对着自己一拱手:“孟少卿,太子有请。”

孟昔昭:“……”

来到太子的房间,孟昔昭看见里面就崔冶一个人,不禁走过去,说了一句:“殿下请我,是不是请的有些频繁了。”

崔冶正在泡茶,闻言,他轻轻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有吗?”

当然有啊,以前七八天都不见一次,现在一天见两次,而且一次还这么长时间。

孟昔昭坐下,问他:“你不怕回去以后,被人添油加醋?”

崔冶看看他,笑了笑:“纵使不添油加醋,只说上一两句实情,效果也是相同的。”

孟昔昭想象了一下天寿帝得知自己经常出入崔冶帐中的脸色,忍不住的点点头:“没错。”

就天寿帝那个小心眼,他肯定会多想。

然而点头点到一半,孟昔昭突然反应过来,奇异的看着崔冶:“殿下不在意了吗?”

明明之前还在意的要死,连跟他断绝来往的心思都有了。

崔冶本来垂着眼倒茶,闻言,他拿着茶壶的手顿了一顿,轻轻撩起眼皮,看着孟昔昭那好奇又莫名的神情,他低声说了句:“不敢再在意了。”

在意一回,孟昔昭就摆出那样的表情给他看,还跟他生分了整整两个月,虽说后来通过书信(?)递出了破冰的信号,但破冰以后,他也依然不愿亲近自己。

假如这一次,他没有跟来送亲,崔冶都不敢想,等孟昔昭结束三个月的送亲之旅,回到应天府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应天府里有他这么一个人。

他这句话说的着实小声,连茶水流出壶嘴的声音都比这个大,孟昔昭没听清,疑惑的凑近一些,“你说什么?”

崔冶摇摇头,“没什么,来,喝些茶,暖暖身。”

孟昔昭被他这么一打断,不禁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问题。

啜饮着有些烫口的茶水,孟昔昭想起刚刚楚国

公主伫立回身的模样,不禁感叹道:“公主远嫁三千里,还未出大齐的地界,便已然想家了,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啊,越是位高权重,越不放心自己的后宫,要把她们一生都拘束在小小的院墙当中。”

崔冶:“因为世人皆记得与己方便,前半句的与人方便,即使记起来了,也是为了后半句才照做的。”

孟昔昭歪头:“那殿下以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妾呢?”

崔冶一怔。

孟昔昭以前对他说话没有那么大胆,大概是因为上一次他们在别院中的对话已经越界了,所以现在他说话不再字斟句酌,偶尔也会露出一句惊人之语。

孟昔昭不是个典型的臣子,崔冶也不是个典型的太子,所以,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还真就仔细的考虑起来。

“我未曾设想过这种问题……”

崔冶说的很慢,“若真的有这样的人出现,我不会拘束她,或走或停,由她自己。”

说完了,他抿抿唇。

主要也是因为,他还是觉得自己身边不会有妻妾的存在。

他是命中注定的孤家寡人,倘若有一日身边真的被塞了女子过来,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不闻不问。

对方想走,他不拦着,还会派人安安全全的把她送出去,对方若想留,那他……他就再买个别院,把人送过去,安排两个伺候的,衣食住行不会委屈了对方,至于对方在里面做什么,他也不会管。

偷人还是绣花,任君选择。

崔冶是真的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这一思考,把他自己都惊着了。

他原来是个这么大方的人吗?

孟昔昭本来听了崔冶的话,感觉有点怪,仿佛崔冶对自己的妻子一点期待都没有,正想问问呢,就见着崔冶出神,神情越发的微妙。

孟昔昭:“……殿下?”

崔冶登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询问:“二郎有什么事?”

孟昔昭:“…………”

头一回见崔冶发呆,孟昔昭感觉很无语,看来不管是哪个男人,只要憧憬起未来老婆来,智商都会降低……

无语之际,孟昔昭还感觉有点不爽。

他的内心:我这么玉树临风、风华正茂、貌美如花、花枝招展的美少年都已经打好主意做光棍了,你一个家里一堆极品、身上分文没有、工作都是临时工的相亲市场最底层人士,竟然还想脱离单身?!

更可恶的是,即使崔冶条件这么差,但要是天寿帝真的想给他张罗婚事,肯定还是有大把大把的贵女想凑上来。

孟昔昭心里不爽,表面上也流露出来了一点,脑袋偏到一边去,就这么用后脑勺对着崔冶。

崔冶还不够了解他,并不知道他这是不高兴的意思,他自觉失态,痛定思痛,暗暗想着以后不要再想这些了,然后才对孟昔昭说:“再过几日,便是初一了,我会命队伍停下,原地休整两日,你若想做什么,就这个时候去做吧。”

孟昔昭一愣,脑袋倏地

扭回来,“初一……你的旧疾还没好吗?”

崔冶笑:“都说了是旧疾,怎么会好的这样快呢。”

想起什么,崔冶敛下眸,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减淡:“也许,以后都好不了了。”

张硕恭听说扬州有人擅解毒,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崔冶不愿意听他们的,根本没有理会这件事,而现在他想起这个人了,张硕恭前去查看,却发现,那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病故了。

此次张硕恭没有跟他一起来,也是因为他回来以后消沉了好几日,然后又振作起来,自告奋勇的说要去民间找神医,民间医者四派,总有一个能解崔冶身上的毒。

他看着挺乐观,崔冶却不敢想好运就这么降临到自己身上。

诚然,他也不会悲观的认为自己一定没救了,只是,他习惯了要设想出所有的结果,然后,一一的查缺补漏,不要求尽善尽美,只要求不留遗憾。

因此,他说这句话,本意就是给孟昔昭打个预防针。

若他真的……

至少孟昔昭心里可以有个准备。

同时他也没打算直接就把孟昔昭吓死,他打算循序渐进,等下一回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再说,自己这旧疾,也是会恶化的。

他这算盘打的挺好,然而孟昔昭却是一愣:“好不了了?”

“怎么会好不了了?”

他不是一直都在解毒吗,难不成没解成功?

还是说剧情没有走到那里,崔冶需要过几年,才能找到解毒的方法,现在他还在一一的尝试。

当然,除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这个蝴蝶翅膀出现,弄得剧情对不上号了,原本能解的毒,现在也不好解了。

平心而论,孟昔昭清楚,这第三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才来了多久,而崔冶后面还能再苟十年呢。

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改变了詹不休的命运,孟昔昭感觉很自豪,把三皇子踹去他的封地幽禁一生,孟昔昭更是无比骄傲,但若因为这些,他害得崔冶的命运也出现了差错……

崔冶发现,孟昔昭的神情越来越空白,他盯着自己,如同白天时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水面。

崔冶愣愣的看着他,下意识的就要伸手,让他回过神来,谁知道,孟昔昭自己就突然恢复了。

眼睛朝左下看,孟昔昭习惯性的咬了一下下唇,再抬头,就神色如常了,他说道:“治病一事,向来都是徐徐图之,戒骄戒躁。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崔冶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听孟昔昭又说:“殿下,你能让我去公主身边伺候吗?”

崔冶:“……”

孟昔昭一个外男,就算在这送亲路上,也跟公主挨不上边。

但是第二天,队伍继续行进以后,太子突然发话,让孟昔昭上前面来,往后太子和公主身边的一应事务,都由他负责。

大家听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让他在后面无所事事,他就折腾别人,太子恐怕也是看他太闲了,才给他找了个事做。

听说,昨晚孟少卿从太子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再出来的时候,脸色可沉重了,太子一定是好好的训斥了他一番。

就是这个结果……虽说是惩罚,但这也成了孟昔昭表现的机会了啊,真是的,凭什么把这机会给他啊。

背地里,有人如此抱怨,却被另一人问:那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那人仔细想了想,尽心尽力伺候公主没用,甚至有可能伺候的太好,直接就被留在匈奴了,而尽心尽力伺候太子……

他沉默了。

好吧,这个绝好的表现机会,还是留给孟昔昭吧。

……

从这天起,孟昔昭就忙起来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就算两位主子都不是爱折腾人的,也耐不住皇家就是规矩多,鸡毛蒜皮的事天天都有一箩筐,让孟昔昭这个只管过鸿胪寺的人,差点一个头两个大。

初一,太子说身体不适,要停下休息两天,匈奴人不愿意,马上就能出大齐的地界了,再往前走二百里,就能看到草原,非要这时候停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孟昔昭刚解决完随侍报告柴火不够的问题,又赶紧过来安抚匈奴人。

他跟金都尉喝酒喝出了几分感情,便坐在同一个帐篷里,苦口婆心的劝慰他:“你有所不知。”

“我们的太子殿下,他从小身子骨就弱,为了身体健康,太子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按时礼佛,十年间风雨无阻啊,今日怕是因为这个习惯被打断了,太子殿下心中惶恐,这才犯了许久都未犯过的旧疾。”

金都尉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还会藏起几分自己的情绪了,现在都是直来直去的,表现出一脸不耐:“体弱的人当什么太子!”

孟昔昭一听这个,顿时挑眉:“都尉,这话是否有些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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