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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磕头

自从上回和李淮在皇城司门口一别,孟昔昭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李淮了。

不是李淮不想见他,而是因为孟昔昭回家以后就大发脾气,直接把熊之一字发挥到了极致,就差站桌子上去了,孟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来哄他,得知来龙去脉以后,也十分生气,把自己弟弟叫来参政府,好一通臭骂。

世子爷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茫然的承受着来自姐姐的怒火,等好不容易听懂到底怎么回事,他回家以后,又把李淮骂了个狗血喷头。

还差点上家法,要揍他一顿,世子夫人哭着拦他,但是没拦住,李淮被打了两鞭子,最后是老国公出来,才呵斥住了世子爷。

但是这也没完……世子爷跟世子夫人回去消气了,李淮泪眼汪汪的从地上爬起来,哀叫祖父,他祖父却是一瞪眼,啪的一巴掌把他呼在了地上,脸着地,屁股撅着。

……

幸亏这不是动画片,要不然地上就会出现一个李淮形状的坑。

吴国公年轻时候也是一个将领,早些年跟着暴君过日子,很吃香,他一直在外打仗,也不怕说错话回家以后就被皇帝砍了,但是好景不长,暴君暴毙了,仁君上台,仁君对哪都很仁慈,对外敌更是春风一般温暖,吴国公直接失业,然后就失业到了今天。

但他这身体格可没荒废,别看人已经六十岁了,照样能把李淮这种二十上下的郎君打趴下。

吴国公指着李淮的鼻子又是一通臭骂:“你往日寻欢作乐不干正事,我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不出手管你,可你看看你今天干的这叫什么事!把良家女子迷晕了绑来放在外宅里,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逼良为娼!”

“我李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孽障,而且你不祸害自己,祸害的却是你的嫡亲表弟!昭儿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何苦要这么害他?你是嫌你姑父姑母不够操心,还是嫌我这把老骨头活得太长了,想刺激刺激我,让我早日归西啊!”

李淮:“…………”

祖父,你怎么比我爹还会唱高调啊!

他大喊冤枉,十分激动的表示他也是被人蒙骗了,吴国公却不想听他说话。

“孽障,还敢狡辩!也就是今日昭儿运气好,没遇上什么大事,要是他稍微出了一点差错,我不跟你说笑,你姑母能把咱们国公府整个掀了!从今日起,你不许出门了!给我在家好好反省!”

吴国公一脸的后怕绝不是假的,作为一个在暴君底下讨过生活的老将军,吴国公铮铮铁骨,但是不能碰上他闺女李听辛,这些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闺女就要跑回来大闹一场。姑爷升职不顺,她要闹,世子办事不力,她要闹,他续娶的媳妇在外面没给她面子,她更要闹。

弄得吴国公现在草木皆兵,把李淮留在祠堂好好反省,吴国公回到自己的屋子,续娶的国公夫人也是战战兢兢的过来问他:“怎么样,昭儿没事吧?”

吴国公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被吓着了,人没有事。”

话音一落,这对半路夫妻齐齐松了口气,幸亏没事啊。

……

就这样,李淮被关了两个月的禁闭,前些日子才被放出来,就是被放出来了,国公府也不敢让他过来找孟昔昭,要不是这回孟夫人着急,可能今年孟昔昭都碰不到李淮了。

孟昔昭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淮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诉说自己这两个月过的苦日子,然后一再的表示,他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轻信他人,给孟昔昭招惹祸事。

说到这,他还一脸的义愤填膺:“当初给我介绍詹茴的,是一个家住外城的帮闲,当时是他跟我说詹茴正在待价而沽,也是他后来引我去找詹不休,此人实在可恶!可是等我派人再去捉他,想拷打一番的时候,这人却不见了。”

孟昔昭脸上毫无波动,他端起一旁的茶杯,幽幽道:“怕是早就死了。”

李淮一顿,有些犹疑:“不会吧,是不是逃走了,一个大活人,要是死了,也不可能死的这么悄无声息……”

孟昔昭吹吹茶水,慢悠悠的说:“怎么不可能,装麻袋里,再加几块石头,保证他几十年内都浮不上来;要是怕有人凫水撞见,那就放在漕运的大船上,给船工一点银两,让他随意扔在哪个州郡的水里,这样就是被发现了,也想不到此人来自应天府。”

说到这,孟昔昭突然呵呵一笑:“不过,这都是比较笨的办法,要是我的话,我才不这么干,抛尸也是有风险的,不如把人诱骗过来,在家里杀了,然后把肉都片下来,做成红烧肉,骨头则砸碎了,喂狗,既消灭了心腹大患,还省了一顿口粮,多划算啊。”

说着,他看向李淮,笑得很是灿烂。

李淮:“…………”

片刻后。

“表弟,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孟昔昭轻哼一声,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看到李淮抓耳挠腮、如坐针毡、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着急模样,孟昔昭放下茶盏,施舍一般的问他:“你不是说你有好事要告诉我吗,什么好事?”

李淮听见这句话,跟听见天籁之声没有任何区别,他眼睛一亮,赶紧坐直了,甚至还往前坐了一点,跟个后辈似的。

金珠看着他这卑微又忠诚的模样,感觉十分微妙。

要是她知道有舔狗这个词,那她一定会惊呼,就是这个!

……

“表弟,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也当官了!”

孟昔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就你?”

李淮有点受伤,但还是委委屈屈的回答:“是啊,我都在国子监读了四年了,今年差点又没能结业,好在祖父看不过眼,替我走动了一番,这不,我就拿到结业书了,不过我的官没你高,只是在军器监,做个军器监丞。”

军器监,顾名思义,就是造军需用品的地方,军器监丞连副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管事的,才八品,算是将将进入了官场。

……就这,还是

劳动一位老国公出面才拿到的职务,可见李淮的功课到底有多烂。

不过,这地方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老国公是将军,他舅舅世子爷现在又在枢密院里任职,一家子都是走武官的路线,所以才能把李淮安排到这个地方来。

想到这,孟昔昭看着李淮,不禁笑了一声。

李淮好奇:“表弟,你笑什么?()”

孟昔昭:“我就是想起来以前听过的一句话了,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宝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李淮:“……”

他的心情过于复杂,既为孟昔昭说他是垃圾而伤心,又为孟昔昭说他是宝藏而开心。

唉,多日不见,他的表弟还是这么能折磨人。

不管怎么说,孟昔昭终归是对他笑了,于是,李淮也让自己专注在后半句话上,开心的说道:“以后表弟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话,在这边,没人敢得罪我,就是我的上峰,少监,也只能乖乖听我的。”

孟昔昭对他笑:“不错,我就喜欢你这不知死活的样子。”

李淮:“…………”

挠挠头,他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当官不就这样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孟昔昭也懒得跟他说里面的弯弯绕,就像李淮说的那样,有吴国公府在背后给他撑着,还有参政府的姻亲在这摆着,军器监是不会有人敢得罪李淮的。

只要李淮自己不作大死,比如偷工减料,在武器和铠甲里掺东西……他就没事。

想来李淮也没这个胆子,再是草包,他好歹是从吴国公府长大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坚决不能做。

要是他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

咳,那也无所谓,那他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直接去死一死也挺好的。

不过眼下,孟昔昭还真有两件事需要他去办。

对李淮勾了勾手,等李淮好奇的凑过来,孟昔昭小声对他吩咐。

李淮还在担心孟昔昭没消气,本来他想着,不管孟昔昭让他干什么,他都答应下来,然而听完了,他还是瞬间变脸。

“凭什么?!”

孟昔昭扬眉:“怎么,你有意见?”

李淮:“……没有,等我回去,我就去说。”

每回春闱放榜,应天府就要热闹上好长时间。

住了举子的客栈,只要有一个考上的,那就要大摆宴席,降价销售,连放上七天的鞭炮,等金榜出来,一甲前三名住过的客栈掌柜更是嘴都要笑歪了,先喘口气让自己缓过来,然后就赶紧招呼上伙计,托着沉甸甸的金银,去楼上拜谢财神爷。

听说有一年,某个客栈住了一名状元,掌柜当场拿出五十两金子感谢人家,那可是五十两金子,等于五百两银子,足够四世同堂的人家吃喝不愁一辈子。

而这钱给的也不亏,因为住过一位状元,足以保证这间客栈接下来红火三十年,往后还有无数个五百两等着他去赚呢。

() 不是所有举子家里都有钱,少部分举子是住在内城的,但绝大部分,还是住在外城,因此,春闱放榜之时,也是外城最热闹的时候。

詹茴坐在屋子里,给自己绣新的衣裳。

小时候没有女性的长辈教,把她急的哭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詹不休教她怎么穿针引线,怎么缝缝补补。

然而詹不休也就会这些了,后面都是詹茴自己摸索,现在,她能在詹不休的衣服上绣出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虎。

然而这个手艺,詹茴也就一年展露一次。

因为家里银钱不多,哪怕丝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要拿钱去买,所以她很少在衣服上绣东西。

然而前段时间,詹不休却去内城的绣坊,给她买了好些漂亮的丝线回来,还自己打了一个熟透的竹制绣绷子,让她拿着用。

绣花针穿过棉布的衣裳,身后引来的却是一条亮晶晶的蚕丝线,说实话,很是不伦不类。

她哥哥就是如此,把家里大事小情都照顾的很好,但在细节上,他却不会想那么多。

詹茴看着那条颜色十分鲜亮的蚕丝线,感觉很陌生。

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自己的爹是谁。

她和詹不休差了三岁,在她出生的时候,詹慎游打完了匈奴,已经转道去打南诏了,这一去就好几年,一次都没回过家,詹茴的名字,也是她娘起的,意同“回”,带着她娘的殷殷盼望,希望相公早日归家。

后来詹慎游倒是回来了,被皇帝一张圣旨叫回来的,据说他刚回来就怒气冲冲进了皇宫,然后就被下狱,别说见詹茴一面了,就是生死,也一瞬之间转变。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詹不休七岁,有了很深刻的印象,但詹茴没有,那时候她才四岁,爹死了,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没概念的事,但是第二日晚上,娘死了,她记得特别清楚。

孟昔昭说,忠臣良将家的小娘子不该过这种日子,那她该过哪种日子?

曾经作为骠骑大将军家独女的生活,詹茴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绫罗绸缎是何感觉,穿金戴银又是何滋味,她不知道,甚至一点都不想知道。

哥哥忙碌的时候,她在家里,就被祖父教着读书,这世道有多乱,他们家的处境又有多凶险,她不是没感受到,其实她希望,祖父能不要那么倔强,同意他们搬离应天府,她也希望,哥哥可以不要这么心思深重,爹娘都故去了,活着的人难道不该好好活着吗。

然而这些话,就是在嘴里酝酿一万遍,她也说不出口。

人要是没了支撑的这一身硬骨,不过就是一堆烂肉罢了,就是勉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外面,客栈的鞭炮声又响起来了,詹茴扭过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等到鞭炮声渐渐消失,詹茴重新低下头,继续一针一线的绣起衣裳来。

……

在鞭炮声结束了大约一刻钟之后,詹家的门被人用力敲响。

詹不休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正在低头沉

思,自从孟昔昭离开以后,他经常这个样子,此时被敲门声打断,詹不休抬眸,慢慢的起身。()

走到院中的时候,他拿起了平时劈柴的那把斧头,门外人一听就不是好相与的,若是来找茬,詹不休也不会容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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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院门,外面的人还想再敲第二遍呢,眼睛一下子看见那把刃上还闪着寒光的斧头,这位敲门的小厮浑身一僵。

再抬眼,他又看见詹不休那极具压迫力的体格与身高,以及冒着煞气的眼神。

在心里叫了一通这是什么苦差事啊……然后,他绷着脸,把手中的信函交给詹不休,“这是给詹家长子的信。”

递过去,他就想跑,然而后衣领却被人一把攥住:“这是什么东西,谁派你来的?”

小厮:“……不知道!我家公子说了,不让我告诉你他是谁!”

詹不休一愣,手这么一松,小厮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詹不休拧眉看着他跑走的方向,停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关上了院门。

那个小厮跑出两条巷子,才回到李淮的马车旁边。

李淮听见人回来了,把马车上的帘子掀开,“如何,东西交到他手上了?”

小厮连连点头。

“没告诉他我是谁吧?”

小厮回答的十分得意:“绝对没有,他还问我了,我说,我们家公子不让说!”

李淮:“…………”

他懵了一瞬,然后气的一脚踹出去,“废物!我身边怎么都是你这样没用的东西!”

詹不休带着那封信函回了房间,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任何纸张,只有一个新打的腰牌。

腰牌上写了他的名字,后面还有一行字:中央禁军XX指挥副指挥使。

指挥使是军中才有的职务,他这个职位,不高却也不低,手下有五百军汉听他指挥,不算打眼,也不至于让他从最低等的军汉做起。

盯着这块腰牌,詹不休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孟昔昭真的是什么都替他想好了,连军中的职务,都提前打点完毕,就等着让他去走马上任了。

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去?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自己选了这条路,究竟意味着什么?

或许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不在乎,那人一向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看起来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却又只肯将愚笨的一面展现出来,看起来他尊重自己这个詹将军留下的遗孤,但是,他走的每一步,都没跟自己商量过一个字。

这一晚,詹不休没出来吃饭。

詹茴和祖父在外间用饭,两人谁也没出声,就这么默默的吃着。

经过了一夜的枯坐,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詹不休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站在堂屋,先看了一眼妹妹的房门,然后转身,果决的走向了祖父这间屋子。

老人觉少,每日祖父都是起的最早的那个,詹不休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祖父正坐在屋前的

() 椅子上,捧着一本书卷。()

看见詹不休进来,他抬起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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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不休望着他,心中其实十分紧张,沉默一瞬,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跪的像青松一样笔直,他紧了紧拳头,掷地有声的喊道:“祖父,孙儿要去军中了!”

詹不休的祖父听了,良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一瞬间,祖父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重新拿了拿手中的书卷,他的眼神又落到了书卷上,话却是对着詹不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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