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空相接的一瞬间,面露惊惶的人们蓦地穿行在两个分外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世界中,似有星河浩瀚,细雪如瀑,荒野遍布。
世界静得像一片美丽至极的虚无。
当走过那道隐隐存在的,隔开不同时间与空间的大门时……
怅然若失的旅人,会见到什么呢?
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褪去,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灿烂丰盈的金色。
和高挺鼻梁上久违的细微压迫感。
郁白恍惚地睁开眼,先见到的是那层透明轻薄的玻璃片,其后才是真真切切的世界。
他仍戴着那副宽大笨拙的黑框眼镜。
仍站在富丽堂皇的金色电梯里。
光亮崭新的轿厢壁上,显示屏中也仍播放着舒缓热闹的早间新闻。
屏幕最顶端和新闻画面下方各有一个时间,正同步流逝着。
07:05:13
07:05:14
时钟平静安然地走到了下一秒。
隐藏在时间缝隙里的梦境结束了。
原本面露茫然的棕发青年眨了眨眼睛,紧接着,清澈浅淡的瞳眸中掠过无数纷飞的思绪。
原本疑惑挠头的肌肉男眨了眨眼睛,神情骤然间变得惊骇,又有魂不守舍的怔忡留恋,他喃喃道:“我看到了……”
原本缩在角落的小学女生眨了眨眼睛,稚气眼眸中是措手不及的惊讶,和最深最浓的珍惜。
她几乎脱口而出道:“好多好多星星!”
曾经在黑乎乎的墙里流浪的时候,她时常能听到外面传来别人家里的声音。
热闹的声音隔着墙织成了星星,朦朦胧胧的,那么近,又那么远。
星星从身边划过,但没有一颗属于她。
可就在相似的黑暗涌来的刹那,席卷一切的眩晕感中,何西竟见到了无数颗璀璨明媚的星星。
于纯黑世界中斑斓闪耀的星星。
于金色电梯中停泊身侧的星星。
童稚的话音刚落下,又有另一道神思恍惚的声音交替响起:“不,不是星星。”
“我看到黑暗里飘着大雪。”他讷讷地说,“还有一只飞得很高很远的……纸飞机。”
严璟说着,本能地抬头去看,却只见到一片灿金色的轿厢顶。
这是离开多日的现实世界里,天哥为了小白连夜让人换上的那部新电梯。
他一点点寻回自己神游天外的心绪,打了个哈欠,错愕地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刚才好像还在床上做梦,是我睡过头,时间到了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微动,一旁的郁白和何西也都下意识地望过去,几乎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原本脸色涨红的小男孩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数日未见,身形佝偻的老头子。
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是郁白帮忙买来的童装,而
是一身肃穆合体的黑色衣服。
同昨日在殡仪馆里的穿着一模一样。
他的时间仿佛回到了莫名其妙返老还童的那一刻之前。
只是此时他手中拿着的,不再是正气愤砸向王八羔子家属们的黑白云子,而是一张叠成了整齐豆腐块的纸。
时空陡然变幻,袁玉行刚刚从惊愕中回神,连忙低头去看手中的纸。
苍老干枯的手指轻颤着,将这张折好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电梯里幽然的灯光下,有清晰折痕纵横的A4纸上,两面都是字。
一面是曾经用来跟蓝色小球玩笔仙游戏时,绞尽脑汁写下的四种可能性。
一面是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笔迹遒劲有力,极具风骨。
那是两种风格颇为相似的字迹,又有着不同之处。
分明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先后凝结在纸面上的漫漫文字,背对着安静相依。
看到另一面字迹的刹那,老人猛地松了一口气,眼眶也瞬间泛了红。
不再是孩童的他努力将泪意憋回去,抬眼看向一旁的郁白,颤声道:“带回来了,真的带回来了……是真的发生过,不是在做梦。”
他带回了张云江亲笔写下的遗嘱。
来不及留下一句话就陷入昏迷,溘然长逝的老友,终于能得到蔚蓝色的安宁。
而郁白听见他明显哽咽的低语,轻声应道:“不是在做梦,我们都见到了张叔叔。”
“是见到了,我也见到了。”袁玉行垂着头,佝偻的身影轻轻颤抖着,“……他是真的有遗愿未了啊。”
看到老人忽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其实郁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再想起之前在棋室外听到的呜咽哭声,和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他隐约能猜到张云江的遗愿是什么了。
是无法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提起的,多年来深埋心底的遗憾与愿望。
与另一个人有关的遗憾与愿望。
在遗憾得到圆满之后,异界旅人们脱离了那个本不该存在的时空,回到了现实。
所以,这究竟是因为时间来到了曾分岔的那一秒,还是因为老人的遗愿实现,桎梏得以消散呢?
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无暇留意时间的郁白不能确定。
也不重要了。
此刻骤然回到电梯里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念头。
原来金色是一种那么明亮,那么灿烂的颜色。
明亮得令人想要落泪。
郁白想,他好像有一点喜欢这部造型夸张的金色电梯了。
因为他在这部金色电梯里,阴差阳错地当了一次别人生命中的英雄。
他曾经以为拯救世界是件很宏大、很困难的事,从没想过,原来只需要安静地陪伴意外结识的老人,共同度过一个短暂却永恒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