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个年轻人包圆的可口冷盘渐渐见了底,郁白一边纳闷着大家为什么不吃,一边又顺手把最后一块糯米藕夹给了谢无昉。
等菜盘一空,候在一旁的佣人就迅速撤下了碟子,送上一盘早已备好的桂花糖藕,份量比先前那盘要大,馥郁甜香依旧。
郁白见状有些惊讶,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张云江,听见老人满含笑意的声音同时响起:“难得你们爱吃,多吃点!”
然后,郁白就看见今夜始终透着一股生人勿进气场的谢无昉,看了慈眉善目的老人一眼,第一次对其他人主动开口道:“谢谢。”
他话音平淡,张云江却愈发开怀:“哎,客气什么,你们能吃得高兴最重要!对了,要不要换点热的饮料喝?厨房都准备好了,牛奶、黄酒、红枣茶,哦,还有热的巧克力,我看年轻人爱喝这个……”
一旁的小男孩一听到热黄酒,心头就忍不住发痒,脱口而出道:“我想喝黄酒!”
但话音出口,他嗅着周围只可远观不可品尝的桂花糖藕香气,又有点发自灵魂的瑟缩,本能地去问谢无昉:“……那个,我、我能喝吗?”
与其等端上来了才发现不能喝,还是早点征求这位祖宗的意见,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唉,吃顿饭怎么都这么心惊胆战!
闻言,年轻俊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懒得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一旁的郁白倒笑了,主动接过话,“我也喝这个吧,一会儿L给你倒一点尝尝。”
他在心里感叹,不愧是一心要帮老友出气的袁叔叔,真是铆足了劲要演好父子戏码,效果非常自然和逼真。
冷漠严厉的“父亲”当然是不会接茬的,还得他这个叔叔出马。
“好啊!天冷的时候喝点热黄酒,最舒服了。”
本来就想喝酒的张云江顿时有了伴,更加高兴,主动帮面露忐忑的小朋友说话:“小孩子喝一点点酒没事的,今天机会难得,给小航也倒一点!”
他想,这实在是个美丽珍贵的夜晚,只可惜还少了一个老朋友。
坐在张云江另一边的管家阿伯很快拿来了一壶温好的酒,笑眯眯地往杯子里斟酒,再挨个递给他们。
清冽醇厚的黄酒香气里,比张云江还年长的老人白发苍苍,也想起了什么,轻叹道:“要是富贵在就好了。”
阿伯注视着周围罕见齐聚又不吵闹的一大家子人,眼角皱纹里漾开几缕感慨的笑:“云江肯定觉得,这顿饭就缺一个富贵了,哎,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哦?”
“不知道啊。”被说中心事的张云江也笑呵呵的,下意识摸了摸放在胸口袋子里的纸条,“等过两天琢磨够了,肯定就来找我下棋了,他憋不住的。”
阿伯弯腰将盛着热酒的瓷杯递给客人们,应声道:“是啊,富贵性子最急,我倒盼着过两天寒潮别褪——”
张云江就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到时
候再温一壶酒!”
两个老人交谈的时候,郁白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那个其实没有缺席的人,阿伯口中的富贵。
小男孩双手接过了老人递来的酒杯,小声说:“谢谢阿伯。”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将橙黄熏然的热酒一饮而尽。
霎时引来老人们无奈的笑声:“哎哟,黄酒不是这么喝的呀,一会儿L醉了可怎么办!”
小男孩咕哝了一句什么,又把酒杯递向握着酒壶的阿伯,看上去眼巴巴的。
阿伯一愣,笑得眼角皱纹愈深,连忙给他再斟一杯:“还是个小酒鬼呢!”
热闹的宴席间,大约只有紧挨着袁玉行坐的何西,听清了那声被淹没在酒香里的低语。
他说:“醉了就醉了,永远不醒才好呢!”
左手热牛奶,右手热巧克力的小女孩眨眨眼睛,没有听懂。
但旁边的小白哥哥,隔着神明大哥哥朝她望来,轻声安抚道:“不要害怕,大家只是喝一点酒,不会发生什么的。”
何西顿时愕然地瞪圆了眼睛。
小白哥哥怎么知道她害怕喝酒的人?
“这个酒闻起来和爸爸喝的酒不一样。”她小声说,“我……我不怕,没关系的。”
何西说着说着,刺鼻酒气和眼泪痛呼交织在一起的无数刻骨记忆,好像渐渐被周围醇厚的酒香和温暖的景象所覆盖,竟真的不怕了。
她主动说:“小白哥哥,你快喝吧,闻起来很香呢!”
忽然被小朋友劝了酒的郁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的把杯里的热黄酒全喝掉了。
微苦带甜的酒液入喉,他不自觉地皱起了脸。
其实郁白的酒量很一般,也不常喝酒,刚才只是为了接袁玉行的话,才主动要了酒。
他更想喝热巧克力的。
不过,喝都喝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反正,他人生中仅有的几次喝醉酒,醒过来基本都断了片,但从来没人抱怨过他喝醉后会发酒疯之类的,都是笑着说没什么,挺好的。
所以,应该没关系吧,喝醉后大不了倒头就睡。
郁白想,这样特别的夜晚,的确适合喝一点酒。
看到他和小男孩如出一辙的豪迈动作,旁边的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道:“小航倒是像他叔叔。”
热酒下肚,心情便蓦地轻盈起来,像攀上了一朵停泊的云。
郁白不再顾忌那么多,起身去接阿伯手里的酒壶:“阿伯,我来倒吧,你坐。”
“好好好。”阿伯也不同他客气,松开了酒壶,笑眯眯道,“放松点最好了,就当自己家一样!”
郁白主动向两个老人敬完酒,又帮他们斟满酒杯,才坐回去。
坐下时,他抬眸对上了身边男人的目光。
那道灰蓝的视线似乎从他微红的脸颊掠过,又落在他手中酒液轻晃的瓷杯上。
郁白想了想,像是读懂了什么,
便弯起眉眼笑了,凑过去小声说:“病人不可以喝酒,所以不能给你倒。”
温热的呼吸挥洒在本该体温冰凉的耳畔,仍比那股尚未褪尽的高烧温度还要热。
谢无昉蓦地移开了目光,微微停顿后,不太自然地应声道:“我不喝。”
郁白琢磨了一下,觉得对方这个反应绝对是在撒谎。
如果放在平常,他大概不会指出来,只会在心里偷笑。
但现在,可能是因为心情太好,他尝试忍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
“你撒谎。”犹带笑意的声音再度拂过耳畔,“太明显了。”
“……”注视着其他地方的男人闻声一怔,因而重新看向他,同时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病人不能——”
他没有说完,话音仿佛被浸没在了眼前的风景中,身边人那双颜色浅淡的温暖眼眸此刻像揽尽繁星,倒映在手中递过来的瓷杯酒液里。
郁白决定大方地满足非人类的小小要求,随手递上了自己的酒杯:“只能喝一点点。”
生病的人不可以喝酒。
但生病的神却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