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得认真,被室内温暖的空气熏得耳垂发红的年轻人,因而短暂恍神后,眨了眨澄澈浅淡的眼眸,轻声应和。
“……这几天都不戴了。”
常有冷热交替的天气中,动不动糊成一片的眼镜实在是碍事。
他说完,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转移话题:“那个,刚才说的冰块……”
张云江叙完闲话,也几乎同一时间跟他想到了一起,连声道:“对了,冰块!我马上叫人去准备啊!”
“好。”郁白应完声,踌躇了一下,小声说,“谢谢你,张叔叔。”
谢谢慷慨又热情的招待。
也谢谢一些别的。
悄悄体会着偷来的关心的人,又岂止是老人自己呢。
正午已过,窗外高悬的日色渐渐褪去了不可直视的灼目感,滑向更悠长柔和的下午时光。
当墙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整的时候,装修雅致的套房里,响起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这道脚步声穿过独自等待的客厅,悄悄推开了一点那扇紧闭着的卧室门,里面的寒气霎时扑面而来。
这间一度宛如灼热炎夏的卧室,到处堆满了大宅里能找到的一切有助于降低温度的东西,此刻的气温恐怕只比屋外的冬日高一点,也就无法再温暖外面的客厅。
穿着厚厚冬衣,在门口朝里观察张望的郁白被冻得有一瞬间的瑟缩。
他已经看不见床上的男人。
因为对方又换了个姿势,现在完全被蓬松柔软的被子埋住了,只在洁白的棉被边缘,露出一点点散漫卷曲的黑发。
……神怎么也会像人类一样,在沉睡时不自觉地缩进被子里。
郁白在心底默默吐槽着,倒不觉得担心或紧张。
因为他先前认真观察过,周围温度越低,谢无昉的神情似乎越沉静和安定,身上的高热也随之淡去了些许。
缩进被子里,大概是种觉得舒适的表现。
好有人味儿L。
从哪学来的?
停在卧室门口的那道脚步,静止片刻,便离开了。
时间继续流逝,灿金的日光变得越来越温煦,客厅沙发里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划过一则又一则关于全球被恐怖寒潮席卷的新闻报道,和一条条无声送达的简讯信息。
说是全球也不准确,至少对本就处于冬季的南半球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本该是夏天的北半球里,适应能力很强的人类们,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接受了现实,翻找出衣柜深处的冬装,与亲朋好友交换着关于末日将至的猜想,去超市抢购维持生命必需的食物和卫生纸。
以及,去银行排队取钱。
……到底为什么要取钱啊!
每次末日都折腾银行柜员!
窝在沙发上刷手机的胖雪人郁白,始终不能理解这一点,手指在屏幕上不断跃动着,回复了厉叔叔、陈医生发来的问
候消息,又转发了银行门口人头攒动的视频,跟此刻不在身边的好朋友吐槽。
正在餐厅涮火锅驱寒的严璟,很快情真意切地发来附和的回信。
[像我就不去取,太傻了。哎,你真的不过来吃点吗?在冬天吃火锅真舒服啊!锅底好香!]
至今没顾得上吃午饭的郁白沉默了一秒钟,实在难以置信。
[……你怎么还能吃得下?你是猪吗?!]
[哈哈,我这不是帮谢哥试试看厨师的手艺嘛,看是炒菜还是别的更好,等他睡醒了,不得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啊?]
[哦,到时候你记得问他想吃什么。]
[不不不别别别!这种活还是得你来!!]
圆滚滚的时钟里,指针滴答滴答地走到了四点整。
脚步声再次响起。
小郁医生正要走向那间仍旧没有动静的卧室,例行观察一下“病人”的情况,忽然听到屋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
他略感意外地回头望过去。
管家阿伯敲过了门,又走到窗边,朝客厅里的年轻人招手示意。
他连忙调转了方向,转身去开门。
“小郁医生!”
门外的阿伯也学张云江那样称呼他,这会儿L压低声音道:“有人来家里找你!”
郁白愣了一下,问:“是天——是个中年人吗?”
“是啊是啊,有他!”阿伯应了声,有些急切地说,“你快跟我过去吧!”
郁白便立刻跟随步伐矫健的老人一道往外走去。
同时,他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阿伯怎么一副不知所措的急迫模样。
专门来这里看他的天哥,知道这是他朋友家,不至于闹出什么麻烦……吧?
郁白匆匆穿过庭院,一路上见到好几个穿着厚衣服的陌生佣人窃窃私语着,面色惊奇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见状,他愈发觉得忐忑,心头渐渐涌上一阵熟练的不妙预感。
可千万不要是——
好吧,他其实压根想象不出来孙天天会干什么。
之前天哥为什么要问他这里有几个朋友呢?
而且,还说是来给他送点东西……会是什么东西?
片刻后,满心困惑的郁白,在一个仿佛久别重逢的超大力拥抱中,得到了答案。
神情震撼的棕发青年被陡然埋进了一片丝滑柔顺的黑色貂绒里,差点呼吸不过来。
“终于见着你啦!”
模样粗犷英武的慈父激动地猛拍他肩膀:“担心死我了!要不是你想懒觉,我连夜都赶过来了!”
直到怀里的年轻人隐约挣扎起来,孙天天才慌忙松开非常有力的臂弯:“哎哟!我用的力气太大了是不是!”
“……还好。”
总算逃离了那身过分温暖的貂毛,险些被捂得窒息的郁白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这身板真是弱了点,得
练练嘛,抽空让小严给你上上课啊!”
孙天天说着,豪爽地一摆手,示意他看向后方:“对了,你忙你的,我把东西送到就走,你们自己挑啊!都是上好的新货,暖着呢!”
郁白、管家阿伯,和那些陆续闻讯前来围观的佣人们,便齐刷刷地望过去。
留着利落板寸,穿着一身昂贵黑貂大衣的前·黑老大身后,有两辆宽敞的皮卡停在古朴低调的宅院门口,即使在冬天也穿着加绒西装的型男小弟们,正迈着训练有素的步伐,从车里往下搬运着东西。
一片鸦雀无声的静默里,唯独回荡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和卸货的动静,还有小弟们路过他身边时,一声声充满恭敬的低声问候:“郁少!”
郁少缓缓地捂住脸,有点消化不了眼前的现实。
像从林海雪原里冒出来的土匪头子天哥,不仅自己穿着一身貂,还给他和他的朋友们拉来了一车貂。
真是一幅让人永生难忘的画面。
还有……
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叫他了!
他今天没戴眼镜,是真的会被当作小土匪头子的!!
在郁白神情恍惚怀疑人生的当口,一旁的管家阿伯无措地推辞:“不行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唉!什么不能收!”
孙天天很不赞同地顺手搂住了老人的肩膀,热情道:“小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别瞎客气!”
虽然他没想到的是,郁白的朋友居然这么大年纪啊。
“对了小白,我来得匆忙,光顾着叫人去拿貂了,你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屋里冷不冷?要电暖器不?”
被他哥俩好似搂着的阿伯连忙阻止:“不用不用,过冬的东西家里都有!哎哟,我得去叫云江过来,这、这太夸张了,怎么能收呢……”
郁白看不下去了,决定拯救被困住的老人,主动开口:“天哥,我可能真的需要你再帮我找点东西。”
孙天天闻言,眼睛一亮,进而松开了手忙脚乱的管家阿伯:“要什么?你说!”
“我马上给你弄来,我就说这个破天气一下子变得这么冷,你肯定有不少缺的东西嘛!”
郁白说:“我需要很多冰块。”
张云江家的厨房只是给自家人做饭用的,不是外面有专门冰块储备的商用厨房,一时间没办法弄出太多冰块。
而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蔓延逸散到整个星球后,体感气温依然比现在的谢无昉卧室里面要冷。
所以郁白觉得温度可能还不够低。
“没问题,马上给你弄来!”孙天天一拍胸口,顺口道,“冰块嘛,冬天最需要了。”
“——等等,冰块?!”
“对。”穿着冬衣的人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冰块。”
当墙上的时钟指向傍晚五点的时候,换上了厚厚白色貂绒大衣的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那间愈发熟悉,也愈发寒冷的卧室。
帅气的皮卡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