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转身走回走廊,步履沉稳平淡,直至消失在雪色纷飞的拐角,淹没进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里。
所以到了最后,陆濯也没有给他解释那个男朋友。
可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在他删掉陆濯微信的这几年里,陆濯给谁发了微信,给谁备注了“男朋友”,为谁摘下了戒指,他都不得而知。
但总归不会是他。
他应该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的。
陆濯本来就值得被爱,也应该去爱更好的人。
或许那个人离他没有那么远,不会让他那么辛苦,那么累,也不会像他那么娇气任性又不懂事,更不会像他那样远走高飞,还可以在陆濯忙碌的日日夜夜里给他最好的陪伴和慰藉。
道理他都明白。
可是他的心脏为什么就是那么痛呢,痛到他的大脑麻痹,四肢百骸失去感官,只知道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木质地板上莫名出现的一滴又一滴碎裂的水珠,想着,屋檐底下,怎么也会漏雨呢。
“Jiang,你哭了。”
直到亚历克斯这么说了一句。
江序才意识到,哦,原来他哭了。
他抬起头,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说:“亚历克斯,我失恋了。”
亚历克斯:“?”
江序嗓音哽咽得更厉害了:“我被人甩了。”
亚历克斯:“??”
江序已经哭成了泪人:“但我好像还是不可能喜欢上别人,所以我该怎么办?”
亚历克斯:“???”
在江序上次明确地拒绝过他后,他就已经非常自觉地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再也没有过任何逾矩的想法和动作,因为他也非常地尊重江序心里那份珍而藏之的感情。
可是就是这么一份被江序珍而藏之的感情,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而且还是江序被甩,世界上会有人甩江序?
亚历克斯一脑袋的官司根本绕不明白。
他又从来没有见江序真的哭过,而这会儿他印象中那个总是美好笑着的成熟又温柔的江序,突然之间就哭成了个幼稚无措
的小孩模样,顿时更加手足无措了。
偏偏他的中文还只是那个蹩脚水平,想安慰也安慰不个明白,只能慌忙地把江序拉进屋里,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满房间地找起了酒。
他只记得中国有个成语叫“借酒浇愁”,他不是很清楚完全的意思,但从字面意思上看,应该就是中国人发愁了就需要喝酒的意思。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江序先喝酒。
可是找遍了整个房间也只能在酒柜里找到一瓶葡萄酒。
这种低度数的酒不知道有没有用。
亚历克斯也管不了许多了,往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就慌忙给江序递去。
江序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流着泪,既没顾得上看,舌尖也好像失去了味觉,他只知道麻木地接过,麻木地递到嘴边,再麻木地一饮而尽。
很苦,很涩,还混杂着咸。
和他五年前在烧烤摊上喝的那杯葡萄汁一样难喝。
可是那时候他喝了那样难喝的葡萄汁,又哭又凶地任性大闹,还有陆濯哄他,背他,送他回家,温柔地照顾他。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陆濯有了别的男朋友了。
说什么糖吃完了他们就再也不分开了,说什么耶利哥玫瑰会永远跟着风追随水源,说什么再也不会骗自己,说什么他会永远喜欢自己。
骗子,骗子,陆濯就是个大骗子!
他本来觉得就算他和陆濯分开了,他们也总会再见面,总会再重逢,总会再相爱,所以他从来没有说过分手,也从来没有从心里认为他们真的分开过了,他的心里总有一个盼头。
现在却连那个最后的盼头也被打碎了,他和陆濯的这五年,好像就成了一个笑话。
江序的心痛得厉害,他再次从亚历克斯手里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亚历克斯还没来得及劝,他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最后已经顾不上亚历克斯的阻止,一整瓶红酒就那样生生地灌了下去。
江序这几年肠胃本来就容易应激,这冷酒一灌,胃里直接泛起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扶着茶几边沿,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亚历克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手足无措地就想上去扶他。
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江序的肩膀,就被江序猛地一把挥开,说:“不可以碰我!陆濯会吃醋!”
他那一挥里,还挂着眼泪的眼睛显出全然的懵懂,甚至还有几分赌气般的孩子气。
亚历克斯顿时更懵了:“WhoisLu……Luwhat?”
“陆濯!”江序吐字清晰地答道,“陆濯,我们学校最高最帅的那个陆濯,还是年纪第一,特别特别好的一个陆濯,就是我的男朋友,那个陆濯。”
他的字词清晰,语句却已经颠倒囫囵,但神情依旧认真得像个小孩。
亚历克斯的CPU都要给干烧了:“Lu……Lu……Luwhat?Yourboyfriend
?”
“嗯!”江序重重点头,“就刚刚送我回来那个,高高的,帅帅的,脸白白的,像坏蛋吸血鬼一样的那个。”
亚历克斯:“……???”
刚才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江序那个暂时分开了的男朋友?
看上去确实是个非常英俊的东方帅哥,也难怪江序会这么喜欢。
可是既然他们都已经再相遇了,为什么江序还会哭得这么难过?
“江序,到底发生了什么。”凡事向来直接的西方男孩,已经彻底被搞糊涂了。
江序的脑子则也已经在酒精之下变得麻痹,他迷瞪着眼,说:“发生了……发生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索性就不想了,干脆站起身:“哎呀!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去找陆濯!”
说完,他就快步往外面走去,结果刚刚起身,脚下就被酒瓶一绊,他直接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膝盖在地面上磕出了剧烈的声响。
听得亚历克斯心里一惊,连忙就要去扶他。
却再次被江序一把重重挥开:“别碰我!我要去找陆濯!”
他坐在地上,仰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亚历克斯虽然什么都不明白,可也能从那一刻江序本能的反应和神情里看出来,他很想很想见到那个叫做陆濯的人,也很想很想要一个属于那人的拥抱。
哪怕只是作为朋友,那样的神情也足够让他心疼。
他只能赶紧从温泉私汤里招呼出另外两个同伴照顾江序,然后就匆忙地换上衣服,冲到前台,着急比划着问他们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Luzhuo”的非常高大帅气的中国人。
然而一个法国人手舞足蹈地和一个日本人比划着要找一个中国人,整个沟通过程的困难可想而知。
好在就在亚历克斯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出来结账的陈薇正好碰巧听见,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你要找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个子高高的陆濯吗?”
亚历克斯疯狂点头:“Yes!”
陈薇连忙回头,对正站在不远处走廊底下抽烟的陆濯,招呼道:“陆总!这里有个老外找你!”
陆濯淡淡抬眸,在对上亚历克斯的视线的时候,微顿。
然后就听见亚历克斯着急地大喊:“江序!江序!Heneedsyourhelp!”
江序。
亚历克斯话音传来的那一刻,陆濯顿时再也顾不上其他,把手里的烟头直接掐灭,就转身飞快地朝着记忆里的那个房间跑去。
他不知道江序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亚历克斯来找他,他只知道当他听见那句话的时候,所有的身体骨骼就向本能一样,想往江序的方向奔跑。
当他终于跑到江序的房间,一把推开那扇半掩着的日式拉门,看见坐在地上,挽着裤腿,抱着通红的膝盖,满脸带泪的江序时,只觉得呼吸一滞,心痛难忍。
而江序听见门被推开的动静,在风雪的味道灌进温暖房间的那一刻,也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陆濯那张因为剧烈奔跑而终于变得不再那么冷淡的脸,他的头发被风微微吹乱,鼻尖泛着红,唇齿间喷薄出大团大团的热气,眉眼里全是担忧着急和心疼。
就好像很多年前的某个秋天,他不小心落进了水里,那时候掩藏在淡定平静之下的陆濯,也是这副姿态。
所以这就是他的陆濯啊。
那个在南雾对他最好的,最在意他的,最关心他的,最会照顾他的陆濯。
于是已经坚强了好多年的江序,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时娇气的少年时代,他看着陆濯,委屈地眨了下眼,说:“疼。”
然后张开双手,问:“所以陆濯,你背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