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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番外二

后院八角亭里拉开挡风的细布。围住三面,只露出东南边的大片梅林。

亭子里架起风炉,铜锅子里的沸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叶羡春怕见生人,前院请来十几名短工修缮刷漆,他人就不怎么出来,整日在后院对着自己栽种的两亩梅林赏景读书,闲涮锅子,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涮锅子在大江南北极为普及,文人雅士冬日闲居都爱吃。

最近山里落雪,后山两亩梅树到了花期,叶羡春架起风炉,备好酱料,赏景涮锅子的悠闲日子过到一半……

幺妹领着一瞧就不大对付的叶家二兄和魏家三郎两个来了。

三人进亭子落座,叶扶琉笑吟吟接手了刚煮开的铜锅。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天正好人凑得齐整,三兄,借你的锅子办个家宴。”

叶羡春:“……”刚涮好的锅子也能借?

但今晚的临时家宴显然意不在吃食上。吃独食的涮锅子拼拼凑凑也能办起一顿。

叶扶琉带来一壶酒,四个杯,搁现成的小锅温起。

“正式引见一下。三兄羡春大家都熟识的。这位是我叶家二兄,双名鸣夏,常住京城,告假回钱塘过年。这位是魏家三郎,单字桓,从京城南下,落户江县五口镇,是你们的妹夫。”

说到这里,叶扶琉歪了下头,瞅瞅左右两边,“看来两边从前认识。如何认识的?借着吃席的机会,说说看?”

魏桓夹起一块薄薄的羊肉片,放在铜锅子涮起,气定神闲寒暄,“二兄才学过人,名动京城。桓拜读过二兄大作,闻名不如见面,深感钦佩。”

叶鸣夏撩袍在对面落座,斯文客气假笑,“哪里哪里,妹夫更是名声在外,震动京城。从前领教过妹夫的手段,佩服佩服。”

“二兄过奖。去官归隐之人,从前旧事不必提。”

“呵呵。忘不了。”

叶扶琉给听笑了,“两边打什么哑谜呢。拐弯抹角的有意思么?再这么不清不楚说话,我可要行酒令了。”

她摆开阵势要行的酒令,魏桓瞧着有点眼熟,拨了下面前的黑漆骰盅,盅里单个骰子滴溜溜地转。

叶鸣夏看到骰盅便皱眉,“幺娘又想什么花样?论起扔骰子,这里谁比得过你?”

叶扶琉漫不经心地摇盅,“今年中秋准备的新鲜酒令,带回来玩玩看。还是那句话,误会当面说开才好。来,抽签抽签。”

热气腾腾的铜锅水汽里,四人围坐在八角亭里抽签扔骰子。

叶扶琉端详起第一签的签文,噗嗤乐了。“我可没使花样,二兄,老天给你的好签。”

当下念道:“第十六签: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中签者选在座一人敬酒,两人追忆满城飞絮之时,春日交结之情谊。”

叶鸣夏扶额,“我选三弟。”

叶羡春咕嘟吞下去一块滚热的涮肉,捂着嘴呛咳起来。

叶扶琉不许:

“二兄常住京城,三兄常在老家。花开满城的春天季节,你们多少年没在一处过了?选最近打交道的那个。”()

叶鸣夏的目光投向对面端坐的修长身影,一阵无语,“那只能是魏……妹夫了。我们之间可没什么深情厚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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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扶琉指尖拨着骰子咕噜噜地转,“二兄不肯追忆往昔情谊,那只能换三郎追忆了。不过等他开口,必然又是不同的故事,还不如你自己讲呢。”

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

叶鸣夏思忖了一阵,开口说,“三年前的某个春日,京城柳絮处处,飞花满城。”

眼前这位妹夫,当时手握二十万京畿禁军统领大权,兼领皇城司监察。太后娘娘在背后撑腰,谢相公是他座师,官家尚未亲政,正是权势赫赫、如日中天之时。

“我有一位同年好友,弹劾妹夫贪腐巨额军饷,反被贬谪出翰林院,赶去千里之外做个七品知县。京城同僚好友除我之外无人敢相送,好友骑一头租来的毛驴,只有家中老仆陪伴,带一支我相赠的折柳,孤零零踏上南去之路。”

文人善于渲染情境,寥寥几句描述便显出当日凄凉。魏桓便在耳边的凄清声调里,神色自若饮了杯酒。

放下酒杯,魏桓补充说,“二兄那同年好友,便是江县的父母官,卢久望。”

叶扶琉恍然。“说了半天,原来竟是卢知县。老熟人了。他是二兄好友?”

她不客气地念叨几句卢知县:“他在本县百姓里声望倒还不错。就是有个毛病,一旦赋税征收不够,就开始找本地富商募捐,我们叶家今年落脚在江县,布帛生意硬让他给薅走两成利。这位雁过拔毛呐。”

叶鸣夏:“……”

叶扶琉又问魏桓,“卢知县弹劾你贪腐巨额军饷,你把他给贬谪外放了。你到底贪了没有?”

魏桓夹块鲜嫩羊肉,入水涮了涮,淡定道,“没有。”

叶鸣夏也夹肉,边涮边说,“自古巨贪哪个承认自己贪的?户部年年往禁军调拨款项,一拨就是国库整年收入的三成。有年竟然连京城百官的年俸都无钱发放,闹到太后娘娘耳边。闹有何用?还是压着百官俸禄,当先调拨给禁军支用。禁军还是那个禁军,钱呢?年年国库的三成收入去何处了?”

魏桓抿了口酒,放下杯盏。“禁军除了番号编制未变,和从前再无相似处。”

指腹蘸着杯中酒,在黑漆食案上画出一个简易图形。

“禁军新增火器营。如此一个巨竹筒,加配火药铁珠,名曰‘突火/枪’[1]。一支突火/枪,造价二两金。火器营装配千支。”

叶鸣夏不以为然,“二两金一支,千支突火/枪两千两金。比起国库三成开支,简直是沧海中的几捧水罢了。”

魏桓任他牢骚,慢悠悠地画完突火/枪才收手。

“一支造价二两金。突火/枪沉重而极易走火,一旦走火,兵士不死即残。千支突火/枪,需配两千名身体强悍之壮年精兵,人人写下敢死状,临上阵而不畏

() 死,突火/枪阵才能得用。”

“造价二两金。上阵前每位将士提前发下重金抚恤,安抚家里,提振士气。生前优待,死后厚葬,人人看在眼里,火器营才能召入强健新兵。”

魏桓举杯抿了口酒。“这只是火器营里配置的突火/枪。此外还有铁火炮八座,造价亿万。铁火球、霹雳球、火弩箭无数。火器无眼,火炮偶尔哑炮,连后方坐镇的将军也炸飞。但若无火器,只靠刀枪厮杀,如何能和生来就在马背上的草原蛮兵征战?”

叶鸣夏边听边在心里盘算,眉头渐渐锁紧,拿过温酒壶,给自己杯里倒满,开始不吭声地喝酒。

魏桓也往自己空杯里斟酒,“人皆畏死,重赏之下有勇夫。国库的钱去何处了?打造火器锐兵,招募精兵良将,抚恤阵亡将士孤儿寡母。老师身子不好,欲加速成事。事急则多费钱财。”

“百官拖欠俸禄那次。“魏桓继续道,“户部的二十万两银,被礼部临时抽调走。官家大婚,当时在准备皇后聘仪。户部想压禁军的拨银,我没理会。户部或许是挪腾不及,压了一阵百官俸禄。”

叶鸣夏闷完一口酒,道,“压了三个月的俸禄,连米面都不发。户部放话出来说二十万两俸禄银被禁军抢拨走了。同僚大都出身寒门,我起先借给众同僚钱,后来跟长兄借钱,借来的钱也花完,无颜再借,最后啃了半个月包子。”

魏桓敬酒,“连累了二兄,是我之过。”

叶鸣夏举着酒杯摆手,“妹夫不必愧疚什么。《忠勇侯守大同》的戏折子,虽说戏文内容是后来出了忠勇侯的事迹才写的,但啃包子那几日便开始构想曹国舅了。”

两人碰杯,各自喝完酒。

叶扶琉在诡异的安静气氛里自顾自地涮肉。接连吃五六块才放筷,“误会开解了?之前恩怨种种,一笑泯之?”

叶鸣夏想了好一会儿,“还需各方查证。如果都是实言的话,之前恩怨,可以一笑泯之。”

魏桓漫不在意道,“和二兄并无恩怨。戏文脍炙人口,明章坚守大同、捐躯报国的英名广为传扬,千古流芳,是二兄之功劳,理应感谢。”

两人又碰杯,叶鸣夏有点讪讪的,咳了声,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夹了筷锅子里的涮肉递去对面杯盘里,“妹夫吃肉。”

魏桓吃了肉,也夹起一块薄薄的鲜嫩羊肉,锅子里涮好,递给叶扶琉嘴边。“别只顾着看热闹。看你刚才吃得快,饿了?”

叶扶琉确实是饿了。下午一把锁把自己锁在院子里,到现在未用饭食,张口接了羊肉,咀嚼几下。

鲜甜滋味萦绕舌尖,她惬意地眯起眼,也涮了一筷子肉递给魏桓。“三郎也尝尝。难得的鲜美。”

两人便你一筷,我一筷的互相夹肉。

叶羡春夹在中间。在他的左边,魏三郎——眼神温软仿佛三月春风;在他的右边,自家幺妹——声音柔软得仿佛掺了蜜糖。

两边你来我往的柔情蜜意里,叶羡春撑不住了。

四个人四个座

(),他干嘛想不开坐小夫妻中间!

“我去旁边再切点肉来。”叶羡春红着耳朵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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