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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她忽地听见一声轻笑,宴不知低低咳了几声,日光倾斜落于他长睫,仿佛镀上层金粉。

“多虑了,那块灵石是由和光凝成。我清楚我的状态,不会随意透支自己。”

殷晴乐住嘴,内心腹诽,怎么峰回路转,反倒她变得理亏了。她不再说话,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伸手揪了揪宴不知的衣角。

宴不知穿的,依然是那身月牙色旧衣。修真界的法衣有自净功能,如今半点血迹也看不见,像是崭新的一般。可殷晴乐没法习惯,她总觉得,衣角处还沾着点点红梅。

她听见宴不知问:“还生气么?”

“有一点,还有一点点。”殷晴乐移开目光,仍记着他不肯喊自己,“但没关系了,咱们先回客栈,我去把这些东西交给温姐姐。”

此时正值午后,头顶的冬日阳光懒洋洋直照下,映在鹅黄色的长裙上,流动点点波光。法衣上灵力荡漾,穿着它的凡人刚好能够承受,不仅如此,在灵力的滋润下,身上的瑕疵愈发暗淡。

宴不知温声道:“那晚,宴娇娇之所以说你丑陋,是因为修道之人得益于天地灵气,形貌体态皆会有细微调整。凡人无法受益于此,因此和修士站在一起时,难免会相形见绌。但现在,她应当无话可说。”

“是吗?”殷晴乐回头,朝宴不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看来我在慢慢变好看。”她的神情浑不在意,宴娇娇的那句笑骂,似乎早就被殷晴乐抛到九霄云外。

宴不知弯起唇角,侧眸,发现天尽头的那缕阳光,不知何时也照到了他身上。他愣怔片刻,回首看殷晴乐,情不自禁地与她一同笑了起来。

客栈内,殷晴乐敲了好几下温如月的门,都没有回应,好容易有了答复,也只有句:“阿乐妹妹,我过一阵子再来找你。”

殷晴乐等了许久,只能先把布包从窗户里递进去,回房间等温如月。

这“过一阵子”,就是好几日。等殷晴乐终于等到温如月时,医修的神情满是疲惫。温如月深深看了眼宴不知,朝殷晴乐招了招手。

“阿乐妹妹,与我来一下。”

她眼底发青,显然是许久未曾调理,把殷晴乐带到自己的房间里,简单把瓶瓶罐罐和调试的法器整理一边,温如月扶住额角,皱眉问。

“你的兄长,是何时中毒的?”

“大概是……半月前?”殷晴乐不知道温如月问话的原因,老老实实回答。

依照原剧情,宴不知在被诱骗饮下毒酒后,就被晏家关入冰牢。度过生不如死的七日后,这才迎来判决。从当下往后倒退,约莫是十余日的时间。

温如月摇了摇头:“不对,他中毒的时间远不止半月。你兄

长体内的寒毒不似寻常毒素,那毒药在他体内,像是活过来一般,要达到这样的效果,绝非一朝一夕可成,须得长年累月。可他才二十岁,除非从母亲腹中就沾染毒素,不然,他体内的寒毒绝不会记得这么深。”

和《问天道》中的剧情不一样?殷晴乐微怔,她张了张口,正想追问,间温如月眉头轻皱:“阿乐妹妹,你且伸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染上寒毒。”

要是兄长生来带毒,作为他的亲妹妹,平安长大的概率小之又小。温如月三指搭上殷晴乐的手腕,细腻清凉的真气在她体内转了一圈又一圈:“还好,你很健康,不曾有恙。”

殷晴乐没有在有关的话题上多费心思,她焦急地追问温如月:“你说阿兄极早就中了毒,可我是亲眼看见,是宗门灌了阿兄毒酒,他才会变得如此虚弱。”

她紧抓温如月不放,意图理清剧情脉络。从穹痕渊最终战起,《问天道》一书的剧情就偏离了她的印象,殷晴乐在记忆中慢慢摸索,想要抓住其中的逻辑。

温如月沉吟片刻,提出假设:“我没有检查过那杯酒,但依照他身体的情况,那杯酒或许和你想的不同。它并非毒酒,而是起激发作用,把长年累月积攒在你阿兄体内的寒毒,同时激发出来。阿乐,你在听吗?”

殷晴乐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如月,她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感到遍体生寒。她原以为晏家把宴不知拿来当替身,在找回少宗主后,改变主意准备把他击杀,就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宴不知活着。

她艰涩询问:“那寒毒,究竟是怎么积累的?”

“这我便无从得知。”温如月摇了摇头,手指在身旁托盘轻轻一拨,微波荡起的灵力面立时浮出浓淡不一的咒文,她勾手把咒文揭起,浮在半空,展示给殷晴乐看。

“要是能拿到毒药的样本,我还能仔细研究。你好好回忆,自你兄长前去宗门,吃过什么,或是用过什么修炼的法器。”

殷晴乐紧皱眉头,五指攥住衣角:“我回去想想。”她转身欲走,却再度被温如月叫住。

“等一下。”温如月轻声道,“我话还没说完。”

她祭出灵力,放出门外探寻一圈,确认无人偷听,这才示意殷晴乐接近,整容对她说:“我先前说过,你兄长体内的寒毒,像是活的一般,它会不停地滋长。即使被用灵力、草药压制住,也只能减缓生长的速度。”

“不停滋长的毒素,我曾在五十年前下山行医时见过一次。”温如月眸色沉沉,“我到过一个城镇,里面的人信仰他们的‘神明’,日日祭拜,却在一日忽然集体瘫痪,形容奇怪。”

神明。

殷晴乐又听到了这个词。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回忆起当初诛魔灵阵中看到的,那尊巨大的神相,短短几日,这个词已经在她耳中出现了数次。

“然后呢?”她心头涌现不祥的预感。

“我一个都没救回来,他们也是身中寒毒,但作为凡人根本压不住,毒素发作极快。从

数百人齐刷刷倒下,寒毒一共爆发了三次,一日一次,短短三日,那地变作一座死城。不仅如此,那些死者模样可怖,他们倒在床上,仿佛被吸干。”

殷晴乐静静地温如月讲述,温如月见惯身死,再谈起来此事时,眼底仍流淌出自责和怨恨。殷晴乐似乎能看到,漂亮的医修立在临时搭建的医棚中,面色铁青,无助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一个个死去。

“他们身上中的毒,和你兄长有些相似。”温如月说,“我就是察觉出这点,才来告诉你。”

殷晴乐原本就发凉的身体,在听到温如月的话后,彻底像掉进冰窟窿一样。她浑身发麻:“宴……阿兄他,他也会死吗?”

温如月抬眸看她,眸色深沉。殷晴乐坐直身子,忽然觉得眼下的情形有些熟悉。简直像是穿了白大褂的医生正襟危坐,对忐忑不安的家属说:“根据检查报告,你的亲人患了绝症。”

“这要看运气。”温如月道,“要是能赶在最后的日子前解毒,或许还有救。他已经发作过一次,如果他中的毒和我此前遇到的镇民所中之毒相似,第二次发作时,症状怕是会和第一次截然相反,待发作第三次,那就彻底没救了。”

殷晴乐:“那么,距离第二次发作,还有多久?”

“我不知道,他感染的这份寒毒很奇怪,虽然也会爆发,但在寻常日子里,也会不断扩散蔓延,若是情绪大幅变化,也可能给他造成痛苦的折磨,加快蔓延的速度。但那时要是能缓解,或许有助于压制毒性,延缓爆发的时间。”

温如月说完,她担忧地弯下眉头,倾身向前靠了靠:“阿乐妹妹,你还好吗?”

殷晴乐低着头,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霍然抬头:“温姐姐,我没问题。只是,别和我阿兄说这件事。”

这下换成温如月惊愕了,她还在想办法安慰殷晴乐,却没想到少女几乎在瞬间恢复元气。明明是个在普通不过,修为半点没有,却以手按在胸前:“不就是解寒毒嘛,只要全力以赴,一定能找到机会。”

温如月眯起眼:“我答应你。”她静静地看着殷晴乐。

“比起这个,温姐姐,要是寒毒蔓延的话,该怎么缓解他的痛苦呢?”少女握住手中那块漆黑的法器,双眼亮闪闪的,像空中的明亮的星子。

殷晴乐努力地抛掉心间酸涩,拼尽全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她在怕什么?她已经知道了消解寒毒的方法,只是一时间受限过多,没法一个个找出草药。等她解锁【标识】的权限,什么玉兰枝、九阴木……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如此乐观,温如月作为医师沉重的心情,竟也稍稍缓解,她低头笑了笑:“常道君说,阿乐妹妹虽年少,却有豪侠之气,看来确实如此。”

殷晴乐突然被夸,忍不住小脸泛红,再度低下头。头顶传来温如月的声音:“缓解的方法……应当就是乖乖吃药,适当休息,还有,保持好心情。”

“这个简单。”殷晴乐斗志昂扬,“我监督阿兄,保证完成任务。”

温如月

纤纤十指轻托下颚(),露出玩味的微笑:“可你的那位兄长?()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似乎没有乖乖吃药的打算。”

“怎会如此?”殷晴乐震惊。

“我今晚找你时,特地看了他的面色,并无好转的迹象。”温如月道,“要是不信,你可以找机会要他祭出灵力,若他有按要求服药,唇色会红润不少,至少不会像先前那样,看不出半点血色。”

殷晴乐点头,将温如月的话记在心里。这点倒是简单,常安道一直对宴不知的天赋表现出极大的好奇,等宴不知再恢复些许,她就把二人拉到一起切磋,定能看出些许端倪。

恼火地敲了敲额头,平复心情,殷晴乐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询问:“温姐姐,那些中毒的镇民死后,他们所崇拜的‘神明’怎么样了?”

温如月微愣,不曾想她为了和殷晴乐阐明宴不知的情况,讲了件过往之事,殷晴乐却注意到了这样的一个细枝末节的事。

“我不清楚。”她皱眉想了想后,如实答道,“我在确认城镇没有幸存者后,就直接离开了。但世间没有神明,那些神相木偶,不过是被寄托希望的死物,信徒死去,无人擦拭照料,自然就后发霉生虫。一晃五十年,恐怕早就腐烂了。”

“要是没烂,等我见到它,也要把它砸烂。”医修柳眉倒竖,道出句极不符合人设的话。

殷晴乐不置可否,朝温如月道了声谢,离开了房间,合上木门时,她的眸光一点点变暗,终是压不住心头的难过,倚在房门上轻叹一声。

她想起了原著剧情中,男主与宴不知决战时的场景,那段的描写实在太过令人心颤,以至于殷晴乐甫一想到,文字就能清晰地在眼中浮现:

战斗已然到达了最后阶段。

重剑带着凌厉的杀气,斩向眼前的魔头。

魔头白衣墨发,手持薄如蝉翼,嗡鸣阵阵的仙剑,看向浑身浴血的常安道。他嘴角挂着血渍,于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幽幽蓝光。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他依然是那名仙风道骨,深藏功与名的玄赤宗少宗主。

下一瞬,黑金色的重剑贯穿他的胸口,剑尖转动,搅烂心头血肉,再横向划出。鲜血飞溅,哪怕修为高如化神,命脉受损,也再无存活的可能。

宴不知不闪不避,他伸出两指,夹住了那柄重剑,叫常安道无法抽离。

他的眼中一片幽蓝,口中流出更多的鲜血。明明已经死到临头,他却轻声笑了一声。那是他入魔以来,第一次发笑,畅快无比,夹杂解脱的满足。

反手一剑,大片的银光洒落。宴不知的爱剑和光发出尖锐的叫喊,带着无穷无尽的,肆意的洒脱,刺向常安道。

殷晴乐穿书前,《问天道》刚好更到这一章。按照主角定律,常安道一定不会死,他必然能躲开那一剑。再不济,长期掉线的女主也会突然诈尸,救活常安道。这场轰轰烈烈的战斗,死的只有宴不知一人。

就是这一段,看得殷晴乐双眼通红,脑袋一热,蹲在电脑前疯狂打字,抒发

() 心中怨恨。现在想想,宴不知死前,究竟在忍受些什么。

残缺的灵骨还疼着,崩坏的灵台会带来眩晕和耳鸣,那点蓝光,是他身上的寒毒在发作吗?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与首次发作相反的症状,那一定已经是第三次爆发。

三年,从常安道第一次对上宴不知,到成功击杀他,前前后后只用了三年。那是不是可以说,如果按照原剧情走,宴不知的寿命也只剩下三年。到那时,就算常安道不杀他,他也会死去。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凭什么?凭什么?

殷晴乐走到房间门口时,脑子里还是乱哄哄一片。她察觉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劲,在门前站了一阵,转身往楼下走。她来到柜台门口:“乔老,您先前说为我预留了房间,我现在还来得及住进去吗?”

她不能影响到宴不知。

“当然,这本就是为了答谢那二位仙长的庇佑,特地为你准备的。”乔老从账目中抬头,笑眯眯地答道。

他身边站着名姑娘,年龄与殷晴乐相差无几,模样秀气灵动。她抬起头,和殷晴乐打了个招呼:“姑娘安好。”她是乔老的小女儿,幸得常安道与温如月的庇护,从妖鬼手下幸存。

她刚打完招呼,忽然神色一滞:“殷姑娘,你是哭了吗?是和你兄长闹脾气,才打算搬离房间吗?”

“怎么会,我和阿兄关系可好了。”殷晴乐扯出微笑,随便敷衍,“只是我们年纪都大了,不适合平常时间共处一室。他身体渐好,我就打算搬出去。”

自信满满地,成功把那二人给忽悠得相信。乔老笑呵呵地把房间钥匙给殷晴乐,引她到对角的一间房。

乔老说的没错,那儿确实离宴不知的房间不远,但也只有离宴不知远远的,殷晴乐才能一点点把心绪平静下来。

她缓和许久,绷紧唇角,慢慢地,打开手机。还没来得及点开屏幕,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清润的,温和的,带了点生疏和晦涩:“殷姑娘,你为何要离开?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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