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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次日一早,刘隆醒来一眼看见笑盈盈的江平颇有些尴尬。江平为他整好衣裳,笑说:“圣上走吧。”

“嗯。”刘隆瞥了江平一眼没发现别样的神情,赶忙别过头,心虚不已。

江平看到小皇帝的行为,心中一笑,问他:“圣上,上午喝什么饮子?乌梅汤还是薄荷蜂蜜水?”

东汉自从有了自己制造的石蜜,从皇宫到世家大族的饮食甜度直线上升,乌梅汤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石蜜独特的甜味与乌梅的酸恰到好处地融合到一起,再添加山楂、甘草和陈皮,使乌梅汤的口味更加丰富和具有层次感。

刚一问世,就受到男女老少的喜欢。

刘隆心中纳闷,大汉乌梅汤口味不如现代罐装的柔和,还微微有一丝涩味。然而,很多人喜欢,包括母后和他的那些伴读们。

“白水。”刘隆回过神来说。小孩子不能多喝含糖饮料的教训深入骨髓。

“中午吃什么?炙羊肉?”江平紧接着又问。

刘隆说:“炙羊肉配薄荷叶。”烤肉吃多了上火,配上薄荷能去火,堪称绝配。

一大一小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刘隆不知不觉消除了尴尬,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更加融洽。

来到学堂,刘隆坐下来,就看到阴泰提着小银壶,正在自斟自酌,模仿着大人喝酒惬意的表情,喝一口咂摸一口。

“好想揍他一顿啊!”耿晔说出刘隆心中的想法。

刘隆听后,转头问道:“你不是也有份例?”

耿晔听后讪讪一笑:“我的月初就喝完了。”

刘隆更奇怪了,阴泰嘴里手里都留不住好东西,怎么会还有乌梅汤的份例。

“他掏钱找太官买的。”耿晔看到皇帝疑惑的表情,解释道。

“耿晔,你少胡说,这是我托太官从上林苑买的。上林苑产的瓜果鱼虾粮食除了供应宫中,剩下的都可以卖。”阴泰听到后辩驳道。

耿晔挠挠头,道:“这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阴泰心中暗骂耿晔这个榆木脑袋。若皇帝真以为太官卖主子的份例,那就坏了。

这涉及到宫中贪腐,按照皇帝和皇太后的性子,即使不追查,也会恶了太官令。

宫里唯有两个部门能对外销售东西,一个是尚方局,拳头产品就是纸张和纸制品。一个是上林苑,上林苑售卖瓜果的传统由来已久,卖石蜜什么更不在话下。

刘隆听了阴泰的解释点头,提醒说:“乌梅汤里石蜜太多,容易蛀牙,喝多了不好。”

皇帝的话总要听,阴泰收起小壶,让寺人带下去。今天的课本是马师傅和许师傅来,然而马融没来,由邓弘代课。他解释说,马师傅家中有事,过几日再来。

刘隆没有在意,他这几位师傅都是博学之人,哪个教他们都绰绰有余。马融家世丰豪,又是帝师,谁也为难不了他。

中午,几人对一道薄荷炙羊肉赞口不绝,

称又清爽又美味。太官百年不变的菜色终于又上新了,可喜可贺。

下午下学,刘隆回到后殿做功课学习听政。暮色四合,他被赶回前殿睡觉。

后殿只剩下邓绥、曹丰生还有马秋练二人在烛光下处理政务。曹丰生轻轻走到马秋练身边,拍拍她肩膀,以目示意让她回去休息。今晚是曹丰生当值。

马秋练仿佛被吓着一般,蓦地抬起头,发现是曹丰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颔首。曹丰生莞尔一笑,弯腰将马秋练桌案上的奏表搬走。

马秋练低声道了谢,只见曹丰生又朝她温和地笑笑。她出了殿门,仲夏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夏虫的呱噪。

马秋练转过后殿,来到后面围房,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银月当空,玉宇无尘,白日巍峨壮美的大殿此刻显得安详而宁谧。

宫女提着食盒过来,将里面粥食菜羹摆上。马秋练最近几日心中有事,没有胃口,就让小宫女把饭菜撤下去。

小宫女觑了马秋练的神色,劝了一回,马秋练仍然说没有胃口,坚持让小宫女把饭菜撤下。

“女史,你是不是因为苦夏,所以才没有胃口?我去给女史煮个清淡开胃的汤,女史好歹垫垫肚子。”小宫女又劝道。

马秋练的眉头微微蹙起,想要反驳,但看到小宫女一脸关切的样子,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道:“今日累了,我想早些休息。明日早上,做个……做个清淡爽口的汤。”

小宫女听完,脸上露出笑容道:“哎,我明儿一早起来就给女史做。”

小宫女走后,马秋练洗漱完,睁着眼睛躺到榻上,辗转反侧。

屋顶是绘着连弧纹的藻井,窗户上糊了一层窗纱,月光漫过窗纱流淌进来,把屋内照得仿佛同白昼一般。

马秋练一直躺着难以入眠,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听到了曹丰生轻微地开门声。

她翻来覆去,心中烦躁,索性起身,坐在窗户前观月。

此时,马秋练的肚子饥肠辘辘,但她却没有一点食欲。那银色圆月清清冷冷地看着她,缓缓沉下,冲她告别。

马秋练一夜未睡,听到曹丰生起来洗漱,也跟着洗漱吃饭,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出门。

淡淡的晨光洒在大地上,马秋练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和曹丰生打招呼。

曹丰生惊讶问道:“阿练,你怎么还是这身打扮?今日轮到你回家了。”

马秋练恍然回神,想了一下,道:“我今日不回去了,曹女史你回去吗?”

曹丰生新得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孙女,爱逾一切,闻言犹豫不决。马秋练见状劝她,曹丰终于拿定主意要回去探望孙女,临走之前再二向马秋练道谢。

马秋练目送曹丰生的背影离去,怔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后殿,继续为皇太后拣选奏章,然后送到皇太后身前。

邓绥抬头发现马秋练布满血丝的眼睛,惊问:“秋练,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有什么事搁在心里?”

一句关切的话语瞬间让压抑的马秋练溃不成军,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马秋练一边擦眼泪,一边勉强微笑:“陛下,我没事,我没事,就是控制不住泪水。”

这怎么看怎么有事啊!

侯在一旁的陆离想要上前,邓绥打手势让她带人出去,屋内只剩下邓绥和泣不成声的马秋练。

邓绥直起身子,隔着桌案将马秋练抱在肩头,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说:“好孩子,你怎么了?没事了,没事了,有什么难处和事情你给我说。”

马秋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泪水将脂粉冲散,留下道道泪痕。

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马秋练才渐渐止住哭声,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陛下,对不起,我失态了。”

邓绥放开马秋练,示意她来身边坐在,并递给她一方手帕,温和地问她:“擦擦泪,慢慢说。”

马秋练接过来,擦拭泣泪,抽抽噎噎说:“半个月前,我回家、知道和我定亲的未婚夫因病去世了。”

邓绥点点头,一双温和清透的眼睛注视着马秋练,认真聆听。

“这是我九岁时,阿父为我订的婚事,预备在十五岁结婚。但后来我进宫当女史,推到了明年……”马秋练此时将羞涩放到一边,只想向别人倾诉。

“可是他二十多天前去世了,他父母怨恨我,说、若非订了我,说不定他已经留下子嗣,不至于现在没有一个子息留下。阿母与他们争吵,结了仇断了亲。”

邓绥点头,安慰她道:“你阿父是帝师,你是我身边的女史,与旁人结仇怕什么?不用怕。”

马秋练:“那人的阿母是我族姑。”

邓绥一脸轻松笑道:“此等是非不分之人何必在意她。日久见人心,她心不好,断了亲反而是好事。”

马秋练心中一宽,又说:“因我之故连累阿父阿母受辱,实在不孝。”

邓绥摇摇头:“为人父母,总希望子女过得好。”邓绥说完,上下端详起马秋练,小姑娘生得娴雅文静,气质高华,正值青春年华。

“我总觉时间过得慢,没想到你已经十九岁了,风华正茂。因为我的疏忽忘了你的终身大事,实在有愧于你。”

马秋练连忙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在陛下身边过得很充实和满足。”

邓绥道:“你与你那前头订婚的那人见过面吗?”

马秋练道:“阿父管家严,只见过一面。”

邓绥笑起来:“你不必对他愧疚,世家子弟蓄婢纳妾为常事,他自己生不出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且放宽心,你跟了我四五年,我必为你选上一门好亲事。”

马秋练说:“阿父准备给我重订一门亲事。可是……可是……”

邓绥没有催促马秋练,静静地等待她组织语言。马秋练觉得心中愤懑,似有千言万语,但没有一句能够准备表达内心的情感。

她低头发现搁在笔山上的毛笔,一向伶俐的人竟然

有些语无伦次,激动道:“我觉得我就像毛笔,写字拿起,休息放下,闲置放入笔筒,脏了用水洗,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毛笔,不是毛笔。”

“我喜欢读书,比堂兄弟读得好,阿父说,诸侄七人,不如一女。可是,外面人都传堂兄文名,他入了二公幕府。我比他还好!我比他还好……前头那人的阿父听到我的才名,遣人求亲……”

“我……我知道后很难受……”

马秋练忍不住又啜泣起来,经历过风风雨雨的邓绥明白了马秋练的意思,伸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马秋练的困境,她曾经也遇到过,后来呢……

潜龙慎勿用。

十一二岁的她一面学习女工,一面和阿父讨论朝事。

马秋练继续说:“阿母才华不逊阿父,常常驳得阿父哑口无言……阿父是经学大家,阿母……阿母只是马女君。阿母说,闺中女子柔顺则无忧。”

邓绥默然,“闺中女子柔顺则无忧”这话不禁让邓绥联想到自身。

她在成为皇太后之前的日子,既用儒生的要求规范自己,又用闺阁女子的典范要求自己。

“你以后想过什么日子?”邓绥凝视着马秋练的眼睛。

“我不知道。”马秋练哭得眼睛通红,哽咽道。

看到马秋练憔悴可怜的样子,邓绥说:“你需要休息。这样吧,我下一道申饬邓氏宗族的诏令,你替我传旨,送到新野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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