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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掌柜见多了这种客商,他压低了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城里不好做,去到乡下悄悄做就好了嘛。镇外钱家村,也有我们的地方……钱老三——”

掌柜扭头朝内间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皮肤粗糙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手上尽是老茧,衣衫上也沾满了粉尘,一看便是做事的人。

“客人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同老三说,他说话笨拙,手艺确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掌柜满口称赞。

姜锦微微一笑,朝那钱老三道:“哦?当真如此?那拿几样成品予我瞧瞧,若是不好,我便换别家去了。”

掌柜一使眼色,钱老三便钝钝地点了头,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玉扣,憨笑道:“我弟弟家添丁,这是我才打磨好的平安扣,打算……”

他确实不会说话。人家这边要买陪葬的东西,他却在这里讲什么添丁之喜,掌柜简直无言以对。

谁料,那钱老三拿出的东西却正中姜锦下怀。

她目光凝在玉的弧光之上,随即伸手接过,状似不经意地摩挲着上面的回路。

姜锦眉梢微动。

这只玉扣与之前与她相伴的那只,估计都是出自这位之手了,连里头的回纹和线条的勾勒都是别无二致的。

她一口咬定,道:“可以,我就要这钱师傅做。图纸我带在身上,今日便可以下定。”

姜锦补充要求:“但是这随葬品精细,出不得差错,我一定是要盯着的。”

像姜游带着她生长的那小村,别说外人,就是多飞来只外鸟,村里人便都知道了。山村封闭,她正好借由这个机会,去那钱家村找那对夫妇。

这点小要求,掌柜当然不会不答应。

生意成了大半,老掌柜眉飞色舞地拉着姜锦确认事宜、签订契书。

姜锦是心急的,然而她知道,自己若急了实在是显得太突兀,因而压下心头的焦躁,转而开始挑起刺来,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市侩客商。

“你们北人莫要诓我,契书拿来,予我细看

。”

“这可是顶重要顶重要的物件,若不是我家主人算了风水,非要此方位产出的玉石才压得住魂,才不会舍近求远来你们这里……”

有钱唾面都能自干,掌柜不以为意,依旧喜笑颜开。

像是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似的,才立完契书,他便催着小二叫了马车来,送钱老三和姜锦一起走了。

进行得还算顺利,姜锦犹在打探,她问一旁拘谨着的中年男人:“你是哪年起开始做的玉匠?”

钱老三只觉她是在问他的经验和本事,老实答道:“这行当,我已经干了三十多年了,七岁起就去做了学徒。”

姜锦又问:“那……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他们做喜事,你也都会送东西?”

钱老三点头,道:“是啊,小玩意儿边角料雕的,不值钱。”

姜锦的眼神扫了扫,她若有所思地道:“东西不值钱,手艺却是值钱的。”

这话倒是让钱老三很动容,他咧开嘴笑道:“这么些年了,每回钱家添丁,旁的拿不出手,这些小东西我还是会送的,讨个好彩头。”

“哦?是吗?”姜锦神情不变,只是继续追问:“从前你也送的平安扣?都是什么样子的?”

匠人谈及自己的手艺,总是热衷的。钱老三有些兴奋地道:“今日这只平安扣,还算普通了。十来年前,我手头上做着一个玉佛,佛祖手心雕下的那一小块料子极好……”

他一字一句地描述那平安扣上的雕花、玉质,姜锦仔细听着,倒都能和她那枚对上号。

虽然已经做了准备,此刻直面事实,确不免还是有些感慨。

姜锦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道:“那东西,你最后送给了谁?”

“也是我家老四,”钱老三说着,眼睛开始盯着姜锦看了,他说:“当年我弟妹生下一个女娃娃,可俊了,就是命不好,平安扣也没压住什么好意头,弟妹背着她去河边洗衣裳的功夫,转眼间背篓和孩子就都没了。”

钱老三感叹,“也不知是不是被水卷走了呢。”

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是这个被水卷走的女儿?姜锦目光依然平静,直觉告诉她不会这么简单。

钱老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她道:“其实方才见郎君你,我便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这么一提,我才反应过来,郎君的眉眼实在有些像我那弟妹。”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冒昧,闭上了嘴没再多话。

此刻姜锦亦是没有什么心情了。

她叹了口气,心道,还是得去查过才知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钱家村。此地处于山间,附近一带都是荒芜的,未见多少耕种的痕迹,瓦舍间倒是能听到凿东西的声音,想来这一片都是做金石生意的。

钱老三带着姜锦一起去了他们本家的宅院,大概是乌泱泱几户人都住在这里,看起来杂乱又拥挤。

像姜锦这种放心不下要跟来顶梢的客人,也不是第一个了,是以正在院子里的钱家人也都不意外。

越靠近这儿,姜锦越有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她不想承认,可是这确实像是一种感应。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终于在这里,见到了自己可能的母亲,那个钱老四的媳妇。

遥遥交汇的一眼,姜锦的心蓦地停了摆。

相似的五官在不同的面孔之上,不尽像,却确实是像的。

眉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姜锦看着抱着背篓回来的女人,心下闪过千百个念头。

唯有一点不需要再确认了,相连的血脉感知之下,她能够笃定,母亲前头的“可能”二字,可以去掉了。

那钱四媳妇同样看见了她。

尽管她乔装打扮,但到底不是重新投了次胎,钱四媳妇似乎也恍然瞧出了有何处不对劲。

她愣在原地,见姜锦似乎还要抬步向她走来,她大惊失色,就像活见了鬼,连连后退几步,逃也似的往屋子里跑,背篓丢下了都不管不顾。

姜锦不是没见过风浪,可急转直下的情态还是让她有些愕然。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受再度出现。

看来……这位应该知道点什么?

姜锦垂下眼帘,敛了敛神色。

深夜,无星无月。

不过一个农家院舍,以姜锦的身法,想要去哪儿听个壁角,实在是太轻易不过了。

四房家的卧房里,油灯已经熄了。

低低的人声,夹杂着含糊的泣音,精准无误地传到姜锦的耳朵里。

“行了行了,别哭了,都问过三哥了,一个南边来的客商而已,还是个男的……”

“不是!”女声尖锐,她说:“一定是她!是她来索我这个亲娘的命了!”

她似乎被人捂住了嘴,男声道:“那是替贵人挡灾,买命钱也早给她烧下去了,你胡说什么?她怎么会来索你的命?”

山野中万籁俱寂,唯有虫鸣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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