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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教主何如

落叶有如即将离世的蝴蝶,扑簌簌落向冥冥心湖。

此情此境何其虚妄,令她莫名想起了娑婆河上看到的极北之地。

还有那个撑船老和尚和她讲得那个故事。

一个恶名昭彰的妖灵因为一尾白鲤少年,放弃怨愤,自入轮回的故事。

那时,她竟还觉得老和尚荒唐,无缘无故将她和一个女魔头相提并论。

如今想来,是那老和尚阅人无数,眼神毒辣,看出了自己同那女魔头命运的相似之处。

柳扶微将脉望重新戴回指尖,命格树再一次静了下来。

郁浓双手抱在胸前:“怎么,是不舍得死了,还是认命了?”

“我不舍得死,也不信命。”柳扶微倔强道:“我根本没有为祸世间之心,也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我就不相信只是戴着这枚破戒指,这天地还能崩塌不成?”

“你以为区区凡人之躯,当真受得了此等神物?”郁浓啧啧两声,道:“灵树逆生,你的年龄、体肤、甚至是心智也会逆生,以目前的势头,只怕再过一年两年,你就会从豆蔻回到幼学、再从始龄变为孩提,慢慢感受到自己从一个襁褓缩成一个无知无觉的胎儿,最终,为脉望所吞噬;但你摘了它,灵树枯竭,脉望会夺取你的肉身和灵魂,最终你成为什么样不会有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属于你这一世的一切都会随之凋零。”

此一言,激得汗毛倒竖。

郁浓挪眸,盯着她的脸,问:“我也很好奇,你是戴着它,还是摘了它?”

饶是面上已掩饰不住心中畏惧,柳扶微仍咬牙道:“我可以,都不选。”

“都不选?”

“教主方才说,我若一直戴着它,会回到襁褓时,若摘了,用不了多久便会身死。”柳扶微白着嘴唇道:“可我学会教主这一手进出灵域的法门,那么不论是摘掉脉望,或是戴着脉望,主控权不就回到了我的手中了么?”

这句话何其大言不惭,无异于直说:来吧,快把你的看家本事传授我吧。

郁浓拿青葱的手指支着枯槁的颌,“哈,还真是……天真无邪,令人羡慕呢。你不会以为就凭这个,就能改变得了祸世的命运吧?”

“教主方才不还说,您又不是神,哪能万事皆知。既然如此,我为何非要将您的判断,视作这世间的金科玉律呢?”柳扶微道:“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谁,我也不知道,脉望究竟是什么东西,魔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只知道,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意志。”

郁浓眉眼微微一眯:“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被你利用呢?这可是逆天之举……”

柳扶微心里当然没底。

但事已至此……这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心中好似捕捉到了什么,道:“教主您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人么?”

“哦?”

“教主费劲千辛万苦以命换命、夺取天书,这此间种种,哪一样不是逆天

而行?”柳扶微道:“您既使用不了脉望,偏又和我说这么多,难道不也是想利用我么?”

郁浓的眸没了笑,只剩沉甸甸的注视:“可惜了,你这一世只是个凡人……”

没听完整句,灵域轰然塌陷,再一醒,人则被关进一个不见天日的溶洞中。

*****

柳扶微不理解郁浓把她关在这儿是什么用意。

那时的她,处于“鬼要信什么魔星转世”和“我要是真死了成为一具行走的丧尸怎么办”的纠结里,说出的话全凭本能,但说完之后又难免有些懊恼——

我真是玄乎的故事听多了,不婉转一些倒也罢,敢和袖罗教主直接谈条件。

可惜说出的话不能收回,而书虫于她而言好像除了续命再无他用。

溶洞之内有灯有烛、有床有椅有吃食,甚至……还有邻居。

碰见时,那小丫头正蜗在摆满书籍的洞内捧着一话本,柳扶微走近,也不知怎么的第一眼就看到那书封上“荒唐玄怪录续”六个大字,“咦”了声:“续篇?谁著的?”

小丫头闻言,居然也不问“你是谁你哪来的”,答:“是镜安先生啊。”

“镜安先生不是过世了么?”

“哦,听说他那会儿是快死了,可他写的故事还没完呢,我娘想看,就把人拐到这儿来吊命,每多写一篇多续一日性命,直到写完结局才给死的呢。”

柳扶微:“……”

小丫头说:“也不是不给他续了,是他自己觉得要是得每天强行落笔才能活命,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你娘是?”

“我娘是这儿的教主啊。”

柳扶微不晓得这小丫头年纪轻轻怎么就被郁教主关在这种地方了,但看这溶洞内的书籍琳琅满目,有许多甚至还是传说中的孤本,也就不和小丫头摆谱:“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住在此处?”

小丫头说她名唤橙心,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太阳和月亮。

“我只要稍稍接触到一点儿天光,就会体肤发烫五内焦灼,只有到了下雨天,娘亲才会带我去外边玩玩儿。”

世上竟有如此悲惨的活法,简直闻所未闻。橙心听说她是从长安来的,热切问:“姐姐,你们人间女子,都生得这般好看么?”

第一个问题就直卸人心防。

柳扶微从来就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她料定郁浓手段狠辣别有用心,再细细揣摩,即想起当日初被绑架之时,听席芳、邀月他们提过“换小姐命”之类的词。这便问:“你是辛未年七月几日几时生?”

橙心想也不想答:“初九辰时呀。”

“……”

“姐姐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柳扶微不怒反笑,“只因我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娘杀了那么多人,闹了那么大阵仗,把我拐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换你的命,你问我如何得知?!”

橙心看她人在气头上,也就不同她话赶话了,她乖乖

地搬了条凳子过来:“姐姐莫气了,是我娘不对,我给她赔不是了。”

水水的小鹿眼直勾勾望来,柳扶微心道:她看上去混不知情,我冲她犯什么脾气。

橙心下一句问:“那与姐姐交换命格,我真的就可以出去看看太阳了?”

“…………”

橙心像是久旱逢甘霖,走哪跟哪,有太多稀奇古怪的问题缠着问。

大多数时候,柳扶微不予理会。只是有一些问题实在是不回答更难受。譬如……

“姐姐有几个丈夫呀?”

“……一个也没有!”

“姐姐如此貌美,天下男子不都得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岂会连一个丈夫也没有呢?”

“我就算要找,我最多也只能找一个的。”

“我看那些书上的好男子都有三妻四妾的。”

“男子可以有,女子……嗳!谁告诉你有三妻四妾的男子是好的?从一而终才是。”

“所以,嫁夫也只能嫁一个,多嫁几次就不是好女子了?”

“当然不是。”

“啊,我懂了,这就叫男女有别。”

“……”

橙心知她还恼着,屁颠颠捧来若干糕点食盒,斟上一杯冰镇的葡萄汁,笑道:“要不要尝尝玉露团和甜雪呀?我们家的厨子从前都是在皇宫里做御膳的呢。”

柳扶微只咬了一口便知她不是吹嘘,这种滋味夹纠缠结、甜到五彩斑斓但丝毫不腻的口感,真不是民间食客轻易品尝的着。

橙心又道:“不止是小食,我每月吃的每顿饭都不带重样的呢,前日的‘升平炙’是考了三百条羊舌鹿舌拌在一块儿的,还有‘金粟平??’,是拿鱼子做的馅儿,外头炸得金澄澄的,一口咬下去,粒粒软滑和香脆在嘴中迸发……”

柳扶微心想着,这小妮子如此这般讨好,无非也是想养肥了再杀——这事儿摊开来讲,她要是有机会反抗也不会因为吃了人家几顿饭就熨帖了,要是反抗不了就更没必要为置气就和自己的口腹之欲过不去。

一连数日,根本没人来送饭。

“你不知道出去的路?你自幼关在这儿,居然不知道出去的法子?”柳扶微难以置信。

橙心只指着高悬于梁顶的风铃阵:“往常我只要一摇铃,就会有人进来的……”

柳扶微:“外边的人不进来,恐怕是出了事。”

橙心大惊:“会出什么事?”

柳扶微没吭声,猜过去无非有人上门寻仇,或是教内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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