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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琴师

“你就是杨大人之子?”

年轻男人方走进殿内,行礼起身,朝华便撑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太史令杨繁她见过的,那人虽心思细腻,满腹才华,但却生得委实粗笨了些,不大招人欢喜,不过他这儿子,倒一副雅人深致,温其如玉的样子。

“回公主,我父确是杨繁。”

杨故安向眼前三位公主请了安,抬起头,便见三位王姬俱神色专注凝视着他,饶他平时性情疏阔,不拘小可,也一时被看得面颊发热,心跳怦然。

尤其是坐于最右的昭宁公主,昨日远远一眼,他已知她颜盛色茂,如今近观,越发觉得她盼倩淑丽,容颜倾城,一颦一笑都让人招架不住。

“先生倒生得跟杨大人不甚相似呢”,朝华笑言。

杨故安也笑:“公主明鉴,我生得更肖母些。”

若真生成老头子那样,他情愿被塞回娘胎里重生一回。

平娘见眼前的男人说话温雅,脾气也像是很好的样子,便学着朝华开口道:“先生教导我们什么?若学得不好,您会生气吗?”

杨故安忙摆手,“那可不敢,王上召我来是为公主讲史,若公主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其意,那必然是我之责,不怪公主,如此,您不降罪于我已是开恩,哪里轮得到我来生气?”

这人想必情商很高了,他此话一出,朝华立时便笑了,平娘也眼神晶亮地看着他,显然刚才那话听了让人实在欢喜。

夏柠见状也笑着开口:“先生可真会说话,瞧瞧,两位姐姐都被您逗笑了呢。”

这声音字字清脆,如新莺出谷,惹人心颤,杨故安这才光明正大将目光落在昭宁身上,他本是善言之人,可一对上那双水波滟滟的眸子,便不知该作何言。

这时,朝华又开口道:“母后先前给我请的老师若是都像这般,想来我就不会将课业学得一团糟了。”

杨故安逗趣似地接话,道:“那也不怪王后,是臣之责,怪臣没有早些从燕国回来,如此,便可早一步为公主师了。”

朝华又被逗笑,接着赐他坐下,问起他在燕国游历之事。

夏柠这才来了兴致,当今七国,她唯独对赵国了解多些,至于其他诸国,那真是提起来就两眼一抹黑的地步。

杨故安轻敛深衣,袖袍微动,在她们对面的矮几后席地而坐,颇有趣味地讲起他的燕国之行。

“燕国地处西南,多瘴多山,幅员辽阔,化外之民繁杂,当地夷族多邑聚而居,占山为寨,燕主当年以庶压嫡继任王位,其下各方颇有不训之言,时日久之……”

听着杨故安对燕国诸事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夏柠不由心中慨叹,果然家学渊源是有道理的,杨故安只是到燕国游历一番,便对燕地的地理,历史,国事,军事,人文各个方面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才,便是当今乱世群英并起,也不多见啊。

纪王找他来给几个女郎授课,实在大材小用了。

不过于夏柠本人

来说,

有这样一位精通古史,

又言谈有趣的先生为她授课,那真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尤其杨故安讲史,不是那般死板偏刻地按照史书所载讲解,而是结合一些饶有趣味的故事,经历,将这个世界的起源,发展及至周王朝的建立,兴盛,崩解一并说起,且他用词诙谐,偶有玩笑之语,言谈间颇有魅力,让人无法分神。

这样一早过去,到了午食时分,三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朝华和平娘显然对杨故安印象极好,两人凑在一起说起这个,在夏柠看来,倒有些像现代追星的女孩说起自己偶像一样。

当然,夏柠对杨故安也十分敬佩,这样学识渊博之人,又这么年轻,即便放在现代,也绝对是超级学霸的存在,而她向来对脑子好的人有一种莫名的钦羡之情。

此番授课,双方皆是满意,朝华寻空还去章华宫跟王后好生夸赞了杨故安一番,夏柠也在纪王问起来时表示想继续听他授课。

几日下来,双方变得越发熟悉,杨故安知道夏柠和平娘在宫外还有亲人,进宫便顺带帮她们捎些口信。

课后,平娘挽着夏柠和朝华一道去给王后请安,走在路上,朝华连声笑闹跑在前面,平娘在后面缓步走着,跟夏柠商量说:“阿娘和莲姨已经从阴家别院搬出去了,阿宁,你说我们要不要出宫看看,我有些想她们了。”

夏柠蹙眉,她自进宫以来也十分想念阿娘和安奴,只是出宫之事,还需禀告王后求得允准,就她所知,这事恐怕并不好办,王宫中公子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可公主嘛,就不好说了。

“那我们今日请安时问问母后,若得她允可,我们就出宫看看阿娘鹂姨她们,若此事不成,日后再想办法便是。”

平娘连连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只她一人胆子小些,不敢在王后面前直言所求。

到了章华宫,两人跟王后见礼时,朝华早已抱着王后的胳膊倚在她怀里了。

“快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王后满脸笑意地让两人起来,复又用手点点朝华的额头,嗔怪道:“你这个猴儿,整日一回来就扒在我身上,没半点文静娴美的样子,看看昭平和昭宁,再看看你自己,怎么也不羞上一羞。”

朝华闻言也不恼,就赖在她怀里使劲磨蹭,那个亲近劲儿,看得平娘越发想念自己母亲鹂姬了。

接着,王后略问了几句她们近日的衣食课业,夏柠和平娘挑拣着说了几句,便跟她说想出宫看望家人。

“出宫?哦,对,我差点忘了,你们生母许是已经搬到新家了,也该去看看的,说来你们和朝华不同,朝华自小长在宫里,而你们姐妹自小跟生母相依为命,如今你们进了宫,她们却还在宫外,彼此心里惦记是应该的。

这样,以后每隔十日,便许你们出宫探望一次,总不能进了宫,倒把骨肉亲情生疏了,这事我会跟王上提的。”

这倒出乎意料地顺利了,夏柠和平娘闻言赶紧屈身谢恩,王后客气几句,便打发她们出来了。

没一会儿,朝华从

后面追上她们,说是明日想跟她们一道出宫,夏柠问她:“跟母后说了?”

朝华点头:“那当然了,没有母后允许,我也出不了宫啊,阿宁,听说你阿娘和弟弟如今就住在我外翁家隔壁,我明日先去阴家拜访,之后便去找你和昭平姐姐,可好?”

夏柠自然不能说不让她来,于是只得点头应好。

第二日,三人一早便收拾好行装准备从宫城出发,平娘和朝华不约而同俱是穿了一身朱红色曲裾,外面罩着厚重的狐皮斗篷,两人都生得白嫩,这红色一穿,便越发显得娇嫩美丽,平白给肃冷的冬日增添了几许艳色。

夏柠通身穿着却正应了这冬日之景,只见她内穿一身豆绿色丹碧纱纹双裙,外罩一件银白色坠着珠链流苏的狐皮斗篷,侍女小云将她头发梳成云髻,上面坠着玳瑁珠花制成的发链,一眼看去,便给人一种飘逸灵动之感,仿佛远隔云端的神女,在遥遥望着人间繁华。

纪王因不放心她们三位女郎独自出行,便让近日时常在宫中巡逻的将军范起护送她们出宫,范起接到命令后心头一喜,第二日一早便候在青阳宫外。

“小范将军,怎么是你?”

朝华蹦蹦跳跳走过来,一眼便看到候在车马旁一身兵甲的范起。

范起抱拳,不动声色朝后面走着的昭宁公主看了一眼,回道:“王上特让我来护送三位公主出宫。”

小范将军?夏柠看着这人颇觉眼熟,哦,对了,她和平娘头回进宫之时,丹奴路上便和这人有过交谈。

原来是他。

朝华率先沿着脚踏登上马车,嘴里还不停道:“欸,父王也太小题大做了些,我们几个只是出宫一趟,还用劳烦小范将军你亲自护送?”

范起回道:“保护公主安危,亦是微臣职责所在。”

朝华坐好整整衣物,没再多说什么,她嘴上虽嗔怪父王,心里却颇为受用。

接着平娘跟范起见礼,跟在朝华后面上了马车。

剩下夏柠一个,她缓缓走近,眼眸落在范起身上,随即微微俯身,道:“有劳将军。”

短短四字,客气之言而已,便已让范起眼神不能从她身上移走,他下意识向她微微点头,脚下却未移寸步。

“将军?”夏柠又往前几步,语气微扬。

“嗯?”范起失神。

夏柠脸上泛上笑意,指指他身后的脚踏,道:“将军挡着路了。”

范起这才“哦”的一声,连忙向边上移开两步,将脚踏前的地方空出来,接着待夏柠将要迈步之时,又靠过来一步,将肘部微微抬起,戴着护甲的手臂赫然出现在夏柠眼前。

这是,要给她扶着?

这脚踏低矮,只两三层而已,大可不必吧,不过看着这位将军垂着头颅,手臂微颤的样子,夏柠倒也没说什么,只轻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臂,便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还不走吗?”

直到车内朝华开始催促,范起方才直起身子放下手臂,他身后的

士兵看到这幕早已挤眉弄眼暗自发笑,

想不到一向稳重冷厉的将军,

竟然还有这等不能自持之时。

范起转身挥手,队伍缓缓出发,他坠在后面,一手不由抚上自己左臂,她的纤纤玉指刚在这里停驻片刻,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斗篷滑过他的发髻,一种满足带着又带着失落的感觉瞬间侵袭而来。

宫外,自那日商巫占卜之后,祈简一连病了几日,严重时甚至整日昏睡,卧床不起,直到前日,身体才慢慢好转起来。

“公子,您身体刚有起色,不妨多歇几日,好生补补元气,那巫神令就在纪王宫中,便是要找,也不急于一时。”

云石一边帮祈简整理衣物,一边嘴里不住规劝,虽知道他的话公子多半不听,但公子若总将自己身体不当回事,提心吊胆的,可是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

“无妨,你去叫阿久过来,我有事交代他。”

唉,就知道会是这样,云石心中微微叹气,放下手中衣物,朝公子那边看去,只见他手中正执一卷竹简,斜身靠在暗红色的书案后面,正凝神细看其上所言。

他那云墨般的长发被一盏碧玉翡翠冠嵌束起来,通身一袭靛色锦袍,如玉般的面容清雅冷然,骨子里却无端给人几分桀骜疏狂之感。

“是,公子。”

云石出去不到半刻钟,阿久便叩门进来。

“公子,您找我?”

祈简将手中竹简换了一册,“嗯,纪王二子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阿久:“前两日夏玉稼来琴室闲坐时,我已跟他提过,说近日王都来了位琴音非凡的琴师,他对此颇感兴趣,还追问我人在哪里,我推说您有些水土不服,正在调养身体,让他耐心等些时日,他应下了。”

祈简颔首,对他道:“既然如此,便在琴室为我安排一方席位吧,我们去守株待兔。”

阿久应声下去安排,他曾有幸听过公子琴声,那种感觉,至今难以忘怀,说是天人之音也不为过,便是教导公子琴技的师父,越国乐理大师轻玄,也未能一比。

如此神乎其技的琴艺,要赢得纪王二子赞赏,想必不费吹灰之力。

马车一路晃悠着驶出宫城,到了街上,行人商贩叫卖说话声不绝于耳,朝华在车上左右腾挪,手指蠢蠢欲动想要掀开车窗帘布,一睹外面市井繁华。

她自幼很少离开宫城,鲜有的几回都是代母后去阴家为长辈祝寿,当时仪驾銮帐备着,随从侍女跟着,根本不容她有半分失礼,这次跟着两位姐妹同行,是她头一回这么自由地,纯粹以游玩的态度出来。

终于,她按捺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外面街市人烟熙攘,商铺连绵,朝华看得目不转睛,间或有行人朝这边看来,她又像受惊一样匆忙放下帘布,回首问夏柠和平娘道:“外面一直都如此热闹吗?”

夏柠回道:“王都向来人烟聚集,街市繁华,若是其他小城,便要萧索一些。”

听她们说起这个,平娘脑中莫名想到昨日先生所言,他说赵国王都

比之当世诸国,

都要来得雄伟壮阔,

她想象不到那该是怎样的一座都城。

纪国王都在她看来已是繁华至极,那赵国呢,赵都真如先生所说的那般绮丽宏伟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出声发问,看向夏柠。

夏柠不知她怎么就联想到赵国了,不过国漫中的赵都,确实看着比樊城开阔繁华不少,至于真正的赵都,她未曾去过,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样想着,她眼神不经意掠过朝华,下意识便说了一句,“咱们或许是没机会见识赵都风貌了,可朝华姐姐却不一定。”

这话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的,平娘愣神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着朝华便笑:“你看,我差点忘了,阿宁说的不错,听说朝华妹妹和赵国王子定了亲事,将来待妹妹嫁去赵国,想来便能一睹大国风采了。”

平娘性子简单,只知道朝华和赵国王子定了婚事,其他诸事所知甚少。对于一国王子,她的认知便是人上之人,且赵国国势正雄,一国王子和一国公主之间的婚事,在她看来再相配不过了,至于其他传闻,她并未放在心上,也就无从顾及朝华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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