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风看见路邈愕然的表情，轻轻的笑了一下，这家伙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这回可总算是让他破功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门，那里是路邈用命替他赢回来的骨鞭。

“路邈，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那东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喃喃自语。

闭上眼睛的同时，曾经那些为他牺牲的队友们的面孔，渐渐鲜活起来，像是也在替他高兴，终于走出了名为丘天昊的阴影，在这么漫长的四年之后，又拥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你这个人真的有毒。”

-

-

戚淮一爪子扫开拦路的骷髅，面前果然如路邈所说，出现了一道泛着莹莹白光的门。

但他无论多靠近那扇门，都看不清门外的景象。并且就在他越靠越近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忽然警铃大作，心中升起了一股危险的预感。

他是半妖，这种近乎本能的危机感应，在很多时候都救过他的命。

而且就在他心中升起这种预感的同时，他感觉自己尾巴上的两个人手指紧了紧，显然也是感应到了这种危机。

但这条路是路邈指给他们的。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红雾躁动的升腾起来，开始逐渐朝着他的面孔靠近。

10秒马上就要到了。

本能和路邈之间门，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眼神狠了狠，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朝着那扇门狂奔过去——

就在他闯过那扇门的一瞬间门，戚淮感觉自己眼前红光闪过，那种奇异的危机感顿时消失了。

与此同时，抓住他尾巴的其中一只手也松开了。

他拽着剩下的那个人穿过了大门，刚刹住脚步回头去看，那扇门里却很快飞出了一个人影，直直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戚淮眉头一蹙，察觉到不对劲。

估计是跟路邈在一块儿待久了，总是得跟不同的玩家合作，戚淮身体快过意识，抬起爪子接住了这个人影，将人放下之后，果然看见的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面孔。

周东风狼狈的爬起身凑过来，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方思其？怎么是她？”

刚才跟他一起抓住戚淮的尾巴，冲出来的人明明是苏安琪啊！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骤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大门。

路邈看着面前的苏安琪，也愣了一下。

苏安琪在他眼中依旧是上个副本里，路易使用过的巫师的面孔，以至于路邈有那么一秒钟的怔愣，差点以为路易又附身到苏安琪身上了。

但转念一想，系统应该不会允许路易阻拦玩家逃脱副本才对。

意识到这一点，路邈突然加速的心跳很快恢复了平稳，心里居然有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怅然。

他正打算朝着丘天昊那边走过去，所以苏安琪出现的时候，他一瞬间门有种被抓包的尴尬，结果他很快就发现，苏安琪并不是冲他来的，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高塔的角落。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路邈看见了被掩埋在层层叠叠的骷髅中间门，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披头散发的方思其。

路邈的技能只能让交战的双方恢复理智，但方思其刚刚一直一个人待着，也没有攻击丘天昊，所以其他人都清醒过来了，只有她一个人还沉浸在红雾的影响中。

但除了苏安琪之外，其他人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方思其之前试图杀死路邈，即使后来态度转变，路邈也没说什么，但周东风和戚淮两个还是无法轻易的接纳她，方思其一直待在

角落里，一声不吭。

路邈一开始甚至以为她已经拿着苏安琪给的逃脱道具，离开了副本。

好在红雾只会学习玩家本人的杀人手段，而方思其刚从新手副本出来，没有杀过人，所以到现在，红雾都没有动手，只是一直围绕在方思其的身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点一点往她身体里渗透。

随着她身边的红雾越来越浓郁，方思其的脸色也越发苍白，原本年轻充满肉感的脸蛋也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像是被妖怪吸干了精气一样。

苏安琪回头，是为了救她？

很快路邈就得到答案了——

苏安琪一把抓住方思其的胳膊，就将她从几乎将她淹没的骷髅海中提了起来。

这个向来战斗力不强的控制系玩家，在这一瞬间门爆发出了巨大的力气，一只手就将木然的方思其拎起来，另一只手则拿出一个道具，将还未清醒过来的方思其往前一送，手还扶了扶方思其的后脑。

方思其身下立刻出现了四个壮汉。

——苏安琪的交通工具，那羞耻感十足的四抬步辇。

路邈眼前最后一秒的倒计时结束的时候，方思其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扇泛着白光的门里。

而苏安琪，则被挡在门内的红雾缠上了。

10秒已到，苏安琪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眼神又恢复成之前涣散痛苦的模样。

路邈表情变了变，脚下已经飞快的转了方向。

他有些懊恼，一边打开积分商城，快速筛选这个时候能起到作用的道具，一边朝着苏安琪飞奔过去，但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苏安琪制止了：“路邈，别过来。”

苏安琪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睛空茫，显然是已经陷入了幻觉之中，但她的唇角却勾起了一抹笑，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我会杀了你的。”

她的生命值只剩下9点了，但她的攻击力依旧在路邈之上，即使路邈用那把折扇，也挡不住她的攻击的。

“对不起。”苏安琪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方思其对你的恨意那么深，即使我解除了思想控制，她还是执意要追进来杀你。”

她苦笑一声，“上个副本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的，但是你非但没有那么做，还救了我，让我拿到了首通成就。按理说我应该报答你的，那个纸偶契约也是这个意思，结果我却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刚才就一直在想，我这次要是真的活着出去了，该怎么面对你呢？“

路邈皱起眉头，但不等他说话，苏安琪就抬手制止了他。

“我的时间门不多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你先听我说完。”她顿了顿，“你让我们先离开，是因为我们身上都有月季吧？那东西能保护我们，所以你没有提示那扇门的危险，直接让我们离开……”

路邈想到什么，表情变了变。

“你把自己的月季给了方思其？”

方思其刚才头发是散着的，她头上的月季肯定已经丢了。

苏安琪扶着她

脑袋的那一下，是为了把自己的月季给她，护送她出去！

苏安琪没回答，似乎察觉到路邈还在靠近，她飞快的后退出去很远的距离，冷静的说道：“你只有最后一朵月季了，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弗洛伦萨不会攻击我的，她身上还有一朵。”

苏安琪笑了笑，此时的她明明应该深陷幻觉当中，却意外的敏锐：“我不信你不知道，那东西已经不是弗洛伦萨了——弗洛伦萨不会杀人。而且我们的任务是带着月季少女离开高塔，弗洛伦萨只是一个化身，你想带她离开，也需要用一朵月季。”

丘天昊毁掉花田的时候，最后那0.01的生命值正是来自于此。

他们五个人每个人一朵红色月季，弗洛伦萨的身上也藏着一朵，合起来就是0.06朵。

“我之前还有点奇怪，为什么你要给弗洛伦萨一朵，她是NPC，无法自己离开魔法高塔的，但刚刚靠近那扇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苏安琪平静的说道。

她脸上的皮肤已经凹陷下去，在路邈这里看上去，就像是路易老了一样。

“我们的任务是带月季少女离开高塔，不是自己逃离。这是一个考验人性的副本，月季就是我们给副本规则展示的‘人性’，所以没有携带月季，我们就无法离开副本——你一开始是想借着这个规则，杀死丘天昊的吧？”

不然以路邈的性格，似乎不会好心到替敌人倒数秒数，提醒他中了自己的计。

而且丘天昊想要抢首通的时候，一向足智多谋的路邈却一直没有做出阻止的行为，甚至还分配生命值充足，战斗力保存完整的戚淮去寻找出口，其他生命值不足的人来防备丘天昊偷袭。

“我们真的需要防备他吗？他能一边寻找出口，一边过来偷袭？”

“……”路邈沉默。

片刻后，他提出另一个方案：“我可以找方思其留下的那朵红色月季，我至少不会受到红雾的攻击。”

苏安琪还是摇了摇头。

她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现在的幻觉是什么吗？”

路邈顿了顿，他看着苏安琪失去焦距的眼睛，她之前杀向丘天昊的时候，眼中满是恨意，显然想的是之前背叛她的男朋友。

但现在，她的眼中一片平静。

“这个游戏太没意思了，路邈。”苏安琪眨了眨眼睛，眼角眉梢都垂落下来，看起来十分悲伤，“就算真的去了高玩区就能脱离游戏，回到现实，我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真的还能回归正常生活吗？”

“我这几天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我曾经杀死的那些人。”

“我以前一直告诉自己，这个游戏就是这样，不是我杀别人，就是别人杀我，那些新手早晚都要死在别人手下，为什么不能为我创造点价值呢？”

“……直到遇见你，路邈。”苏安琪垂下眸子，脊背都弯了下去，明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看起来却像是已经垂垂老矣，“是你告诉我，不杀人也能

通关，而且比独自通关的性价比更高，存活率也更大……”

路邈：“……”

路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安琪也不用他接话，只是叹了口气，说：“路邈，我真的不想在这个游戏继续待下去了。”

“曾经的我，连杀个活虾都要恐惧半天的。我现在甚至不敢照镜子，我怕镜子里那个女人会爬出来，把我也杀了。”

“路邈，我好累啊，我想休息了。”

“离开上个副本之后，我看着方思其，就好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然后就一直借着这股仇恨，迁怒杀害无辜的人……这一切因我而起，也就在我这里结束吧。”她顿了顿，终于抬头，重新朝路邈看过来，“你能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吗？”

路邈沉默良久，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命值即将清零了，苏安琪外貌发生了变化，她的身高慢慢变矮，骨架也缓缓变小，很快，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圆脸、白皮肤、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很清纯善良的长相。

路邈挪开视线：“……好。”

苏安琪笑了，嘴角两边浮现出深深的梨涡。

她说：“谢谢。”

【玩家“苏安琪”生命值清零，已确认死亡。游戏失败，玩家直播屏幕关闭中……】

苏安琪的尸体很快就化为无数的数据碎片，渐渐消散在那扇泛着白光的门前。

路邈闭了闭眼，缓缓吐出胸口郁结的那一口气，随后便转过身，目光平静的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了孵化，悄无声息的打开的巨茧。

巨茧中间门，是一身红裙、肤白胜雪的弗洛伦萨。

或者说……

“路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