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府的马车摇摇晃晃。
乌憬坐在先前他坐惯的位置,车马的帘窗前,他用油纸包着个馅饼子慢慢地啃着。
桌上还摆了个食盒,琳琅满目的菜色,肉蟹粥被他喝了一小半,还吃了些热热的甜酪,馅饼子里头裹满了卤足味的碎肉末。
因为误了时辰,早膳只能在马车上吃了。
乌憬一边吃一边喝着润嗓的清茶解腻,舒舒服服的。
马车用的也是先前跟宁轻鸿一起出门时的规格,统的来说,就算人不在,也没有委屈了少半分。
乌憬小口小口地吃着,吃一会儿,还会看看一旁平日里宁轻鸿若在,对方会坐的位置。
此时那个白虎垫上空空如也。
乌憬慢慢回忆拂尘同他说的话,又在忧心待会儿会去新地方的事,又去想宁轻鸿。
想他生的是什么病,之前吃药是因为这个吗?癫疾说得太过统笼,精神病还有那么多分类呢。
乌憬也根本不会把精神病这三个字跟宁轻鸿联系到一起上,不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很正常,而是因为这个人从头到尾瞧起来就同这三个字格格不入。
他想象不出那副场面,
甚至觉得拂尘是在诓骗自己。
只是宁轻鸿不想见他了才这么说的,可乌憬又隐隐觉得,先前对方的状态是有些不对劲的。
哪个正常人会抱着别人睡一整天的觉?还经常睡不到多久,半夜就会醒来。
乌憬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感受,只是有些懵懂地去想,他听到的太统笼了,拂尘短短两句话,他根本不能从这两句话里将这件事具象化。
只是有些茫然和不相信,又有些内疚,他之前偷偷在心里骂宁轻鸿,他不知道这人真的有精神上的疾病。
可,这真的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在之前,宁轻鸿就已经做好让人在他心情不虞的时候,让拂尘带自己离开的准备了。
很早很早就谋算好了。
那有多早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是宁轻鸿心情不好的时候?
是之前抱着他睡在椅上的时候吗?
那为什么上次没有赶他走,
现在却赶他走了?
乌憬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光靠自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现在他回忆着拂尘先前对他说的字字句句。
先前那些不开心跟难受的情绪通通都不见了,坐在宽敞的马车上,又吃着好吃暖乎的馅饼子,也不是很怕待会儿要去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人待在一起听学。
莫名的安心。
乌憬此时喝得清茶都是宁轻鸿平时里喝惯了的,千金一饼都难买,泡茶的水都是每日从林潭小井?上来,送回府中的。
就连今日身上的衣裳,一看也是宁轻鸿给他搭得。
乳白色的长袍宽袖,袍角刻着隐秘又繁复的云纹,只在腰间系了几圈细
红绳作腰带。
因为是去听学,不能穿得太过招摇。
这身虽然低调,却又并非一身素净,一看就是宁轻鸿选的,或者说,他每日穿得衣裳就没有重样的,都是对方给自己理好的。
乌憬又去看自己衣襟上绣的那个“宁”字,总觉着这个安排是因为对方怕他不识字,到时自个走丢了,连回去的路都寻不着。
好像送第一次去上学的小朋友。
乌憬耳根有些发烫,又捧着杯子,喝了口茶水,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冷战下去了,可他连现在宁轻鸿在哪都不知道。
他想问一下拂尘,又问不出口。
又是回忆起那柄让他哭得背过气去的木尺,又是想到那“癫疾”二字。
纠结地连饼子都不吃了,习惯性地低头抠着手,慢吞吞地想事情。
“主子,到了。”拂尘扮成一普通下人,轻敲车马的窗帘,他唤下人搬了马凳,又去掀起马车的帘子,“快下来罢。”
他喊少年“主子”。
乌憬愣了一下,才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去一旁放着的铜盆里洗了洗手,擦干净,才小心地探了个脑袋出来。
因为停的是僻静处,瞧不见什么人,只能瞧见来来往往的马车。
少年看了一眼,才踩着矮凳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拂尘领着个人到他跟前,恭敬道,“这便是给主子您在学里安排的小厮,您认认脸。”
小厮抬起来,是一张清秀的脸,面无须,白净,年纪不大,有些动作一看却也是内卫府出来的,从小太监乔装打扮成这幅模样,他道,“主子,奴才在学里就唤您为小少爷。”
乌憬点点头。
小厮提着一布包,道,“那小少爷,奴领您进国子学里,见教傅与同窗的学子们。”
乌憬抿着唇,再次点点头。
绕过了马车,走到前头,乌憬才豁然瞧见一远远就能闻见书香与念读声的偌大府门,牌匾处上书“国子学”三字,不停有马车停在府前,来来往往也不少学子进出。
从外边往里一瞧,郁郁葱葱。
乌憬裹着个白狐裘,慢慢跟着这小厮进去了,他好奇地张望着,来往人行色匆匆有之,勾结搭背大侃特侃也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