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休沐日。
皇帝不用上朝, 竟没有早早来烦他,林笑却还有些意外。他睡到快中午才醒, 醒来后眉目舒展,洗漱罢,头脑清醒了些。
正准备用午膳,张束却来了,说是陛下有请。
果然,还是躲不过。林笑却摸摸肚子,他有点饿。张束说陛下那里有午膳, 各种各类,保证世子喜欢。
林笑却微摇了摇头, 难道皇帝又想把他当小猫喂了。只能站起来, 去应付一番皇帝。
山休想跟着,也被张束叫停。今个儿有些稀奇,平日里不都希望他身边伺候的人成群结队, 今天怎么要他一人独往。
出了宫门, 竟也没轿辇。林笑却跟着张束往前走, 没走多远, 就看见路两旁甚是滑稽地真模拟起了民间的街市。
不伦不类,支着的摊子桌子是上好的花梨木;摆着售卖的也是宫廷里名贵的玩意儿。
张束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铜钱盒子,里面装了好些铜钱。他说一个铜板就可以买一样, 买什么都可以, 今天小世子买得的,全送世子宫里去。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亏本生意。他要是换一亿个铜钱, 把皇宫掏空了,也不知萧倦会不会抓狂。
林笑却摇头,推辞道:“我什么都不缺。”
张束笑劝:“世子爷, 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您要是觉得重,下人们帮忙拎着。也不都是名贵珍宝,往前走,还有今早特地从宫外收罗来的。轻巧、好玩、天然童趣,或许您会喜欢的。”
“陛下在街市的尽头等您,”张束暗示道,“或许世子爷,也能为陛下买些东西,赠送给陛下。”
林笑却听了,只得捧着铜钱盒子往前走。
金玉钗环,上好的锦缎,珍藏的名家书画,笔墨纸砚……各种各类。小太监们还极力推销着,有的不知哪学的俏皮话,说是:“样样只要一文钱,只要一文钱咯,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还有宫廷厨师也支了摊子,卖新鲜出炉的糕点。林笑却有些饿了,拿铜钱换了一碟。知道自己吃不了多少,吃多了噎得慌,只要了几块。
更开阔的地带,侍卫们卖艺耍花活,林笑却停下看了会儿,给了侍卫们各一枚铜钱。
其中一个红着脸,接铜钱时愣愣地,林笑却笑了下,将铜板放在了他手心。
走到一幅画旁,林笑却多看了一会儿,画中鸟儿活灵活现,极为可爱,虽喜欢,林笑却并没有用铜板换来。
跟着的张束一个眼神,林笑却走后,那幅画就被收了起来,街市结束后送到世子爷宫中。
有些渴了,停下脚步,在一个摊子上坐下来,这个摊子是农猗开的。他在泡茶,茶香散溢,林笑却用铜板换了一盏。
农猗问好不好喝,这是最名贵稀罕的茶叶了,平日里他可碰不得,都是公公张束亲自泡给陛下喝。今朝沾光,也能动手泡一盏茶香。
林笑却邀他同饮,农猗摇头不敢。张束瞪了农猗一眼,农猗浅笑,声音温和:“公公坐,我才敢坐。”
林笑却笑:“张公公,您也坐吧。不是说了我要什么都可以,给你一枚铜板,买你一盏茶的时间,和我与农猗共饮吧。”
“不能推辞。”林笑却将铜板塞到张束手中。
张束摸着铜板,作为陛下身边最得脸的太监,他什么金银没见过,但今天这铜钱却没了铜臭,反倒叫人手心暖暖的,稀奇。
张束咬咬牙,坐了下来。只要能哄得世子开心,陛下不会计较的。
茶香散溢,张束小心翼翼捧着啜饮一口,原来是这滋味。过去泡过很多回,只闻得茶香,从未尝过茶味。今天尝到了,他这粗舌头也觉得好,再没有比这更好喝的茶了。
饮完茶,林笑却起身跟农猗告了别。农猗笑:“少年郎,下次路过,别忘了再来饮一盏。我请你。”
农猗没有称他为世子,也没有自称奴才,仿佛此时此刻,农猗只是一个支着摊子卖普通茶水的小贩,而林笑却,只是一个路过的,与小贩交谈甚欢的少年小子。
说到兴处,小贩不要那铜钱,只愿这少年再来一回,再谈一场。他请客,茶水管饱。
林笑却笑着回道:“好嘞!我记住了,祝店家生意兴隆。下次一定再来。”
林笑却话上虽说着一定,心中却明白,没有下一次了。
假装的民间街市,他也说着假话。人人都知是假,可此时此刻,人人都愿当真。
萧倦本该是在街市的尽头等林笑却来的。可是等了好半晌也没见人。
他便不等了,干脆过来找他的小猫崽崽。也不知道怯玉伮玩得开不开心。
林笑却正在一个摊子上看风筝,小太监说等春天来了,这风筝会飞得很高很高。
林笑却给了小太监一个铜板,却没要那风筝。飞得再高,也飞不出手中线。即使线断,风停时分,风筝也摔落了。
临近了,萧倦故意走得轻声,林笑却竟没注意。还没离开风筝摊子,就被人抱住了。
初时的惊吓过去,林笑却道了一声:“陛下。”
这宫里,还有谁会向萧倦那样,故意来吓他。其他人都怕把他吓出好歹,魂不附体,唯独萧倦自矜真龙天子,他一抱,再是飘飞的魂,也得落到他怀抱中去。
萧倦故意不说话,仿佛他不是陛下,而是一个拦路抢劫的大盗似的。
林笑却无奈,又是一声:“陛下。”
萧倦还是不说话,抱着他不动,也不准林笑却动。这么多人看着,林笑却实在不想这么腻歪:“陛下?”
萧倦不应,弓腰将头搁在林笑却颈窝,呼吸滚烫,林笑却痒得手指蜷拢,手却被萧倦捉住、摊开、十指相扣。
林笑却微仰着头,想要逃离,身躯却被萧倦牢牢锁住。他呼吸渐渐急促,腰也被萧倦桎梏,仿佛落入黑森林撞到头巨蟒,缠裹、冰冷的蛇鳞是萧倦的衣衫、蛇的呼吸、那嘶嘶声,仿佛舌尖已经舔到耳边,他要被吃掉了。吃得骨头都不剩。
林笑却神情茫然,唇瓣轻张着,鼻腔呼吸已经不够,要唇齿轻启加入进来。足够多的氧气进入,他才不至于丢脸地晕过去。
与萧倦的相处回荡脑海,一幅幅画面掠过,林笑却找到了缘由。
他轻声道:“萧倦。”
只这一声,让这皇帝终于肯开尊口,应答了:“我在。”
竟不是“朕在”。林笑却讶异,难道这假装的街市,让萧倦也起了玩心。他不当皇帝,那当的是什么。
怯玉伮的父亲?
不对,父亲应该回答爹爹在。
萧倦说出口了,也是一惊。他刚刚说了什么,好生奇怪。
萧倦松开手,放了怯玉伮,道:“朕在。磨蹭这么久,都买了什么。”
见萧倦恢复了正常,林笑却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道:“没买什么,只是饿了,吃东西喝茶耽搁了。”
萧倦揉揉林笑却的后脑,道:“吃饱喝足,更要多买。民间的街市没什么好的,怯玉伮要什么,皇宫都有。”
林笑却往前一步,躲开萧倦的手:“陛下,老是摸,臣会变傻的。”
萧倦上前,直接把林笑却搂在怀里:“傻就傻了,朕养着,谁敢说怯玉伮傻。”
林笑却道:“指鹿为马。”
萧倦把林笑却抱了起来:“有哪匹鹿,哪匹马,能让朕亲自抱。怯玉伮,再妄自菲薄,朕真把你当马骑。”而不是这样抱着。
“臣跑不动,陛下骑吧。腰断了也跑不动。”
萧倦笑,额头蹭了蹭林笑却的额头:“朕知道,怯玉伮最乖了,可怜得不行。”
林笑却躲,萧倦就凑近,再躲,更近。林笑却摆烂了。
张束跟在后头,心道陛下这阵子真跟小孩似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陛下还没老,怎么跟世子爷在一起如此幼稚了。
难道这就是养孩子的奥秘?可惜他没了命根子,不可能有后代,也只能是个迷了。
后半程,萧倦抱着林笑却逛街市。林笑却本来是想着给皇帝买点什么,可谁让萧倦提前过来,扰了他游逛的兴致,于是什么都不肯给萧倦买。
张束暗示了好几次,林笑却也装傻听不懂不明白。
走到尽头,竟是一座还在修缮的宫殿。占地极大,宽广华美。
萧倦将林笑却放了下来,道:“怯玉伮,这就是你以后的宫殿。”
离竣工还有较长一段时间。林笑却望着宫殿,心中五味杂陈。
萧倦道:“等怯玉伮及冠了,朕就给怯玉伮封王。安乐王,听着土气,求个福气罢了。
“食邑万户。再添点福气,以后大典,朕带你出行,下面的人都要唤怯玉伮: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笑却蹙起眉,道:“陛下,这于礼不合。”
萧倦笑,搂着林笑却抚摸他眉眼:“怯玉伮,朕站在你身后,朕就是礼。朕说你合,你就没有不合的地方。
“还是怯玉伮嫌千岁少了,要跟朕一样万岁。”
林笑却摇头:“不,陛下,只是臣身无寸功,不该获此恩赏。太过僭越,不容于伦理纲常。
“连年征战的威侯,也不过封侯,食邑上千户。臣忝为世子,享百姓供奉,却未能为陛下、为臣民做出半点实事来。如此高位,毫无根基,已是摇摇欲坠。陛下再赐厚恩,就算陛下能容,恐天不能容我。”
萧倦捂住了林笑却的嘴:“胡说什么。朕就是天,朕容得下你,天就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