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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头春(五)

申少扬紧跟在剑光之后,片刻不停,转瞬便冲破天罗地网符。

周天宝鉴外,一片惊哗之声。

胡天蓼连元婴修士的养气功夫都稳不住了,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看起来格外想冲进周天宝鉴另一头大喊一声“这不可能”。

淳于纯一边咂舌,一边隐晦地望了上首一眼:曲砚浓一手搭在扶手上,轻轻扶在额前,微微垂首,凝神望着远处大放毫光的周天宝鉴。

不管这个申少扬之前是从哪来的,他引来仙君留意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的。

淳于纯压下心底艳羡,琢磨起来:既然仙君对申少扬有些格外的关注,她要不要做这个机灵人,在中间牵个线呢?

若是能借此得到曲仙君青眼,稍作点拨,那对于淳于纯来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了。

一面周天宝鉴,内外无数心思,人人都在惊异这个从前籍籍无名的

少年竟能一鼓作气破开上清宗的绝学。

可谁也不知道,申少扬冲出天罗地网符的那一刻,暗中对灵识戒惊叹:“前辈,和你说的一样——再强大的符箓,也不过是一剑的事!”

神识包裹着简短的语句,沉入漆黑的灵识戒中,在冥冥之中跨越天涯。

飞渡、飞渡……

千万里之外的南溟尽头,一道无穷无尽的幽邃天河下,无人知晓的亘古荒冢里,浩渺磅礴的灵识缓缓苏醒,顺着灵识戒跨越万里。

“我说的是刀。”卫朝荣说,语气淡淡的,沉冽如刀尖雪,冷不丁问,“你为什么不用刀?”

申少扬从一开始就用剑,从前蒙受前辈指点剑法也很顺畅,冷不丁听前辈问起“为什么不用刀”,愕然:“我习惯了用剑……”

万法归一,以卫朝荣的修为眼界,指点一个筑基修士剑法绰绰有余,所以从前卫朝荣随口点拨,并不要求申少扬弃剑从刀。

申少扬说着说着,声调就弱了下去,蔫蔫的:前辈不会打算让他改用刀吧?

虽说刀修也不是不好,可用惯了剑再改去学刀,总觉得有点舍不得。

至少、至少得让他再考虑一下!

但卫朝荣只说了那么一句。

灵识戒里声息都尽,只剩下茫茫的岑寂。

申少扬等也等不来下文,“前辈”“前辈”地喊了几声,没等到灵识戒里的回音,却等来数道冰凌,寒光闪闪,眨眼间就要刺入他胸膛。

他才刚从天罗地网符里脱身,前后不超过两个呼吸,对手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申少扬来不及多想,反手旋剑,剑身上薄薄覆了一层灵气,叮叮当当击飞冰凌,一时间只觉冰凌无穷无尽,险之又险,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剑锋横扫,硬生生格挡开蔓延冰凌,定神去看冰凌后露出身形的人,把方才的追问忘了。

*

千山迢遥之外,冥渊不尽奔涌。

少有人能记得这片生灵绝地存在了千千万万年,从仙域蜿蜒到魔域,见证过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往昔。

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里停驻,冥渊源源不断地从周边摄取灵气和生机,哪怕是睥睨天下的化神修士也只能饮恨。

片人间绝地默默存在了千万年,既不曾向外扩张,也不曾改道易流,如此死气沉沉,搏不来世人留意,于是也就这么沉寂下去,只偶尔被提及,成为茶余饭后的边角料。

似乎从来没有人好奇过,冥渊之下是什么?

又或者,就算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

卫朝荣阒然穿行于幽寂。

他也许是这世上第一且唯一见过冥渊之下的世界的修士,倘若他往后流年不利、倒霉透顶,那么也极有可能成为最后一个。

冥渊之下的世界暗无天日,没有半点光,可他走得很平稳,跨过蜿蜒的沟壑、坑洼的水塘、丛生的杂草,肩头扛着一株高大粗壮的树,行步如风。

他竟然在种树。

对,在万丈冥渊下,一片幽寂中,平静地种下一株树。

细土覆盖了盘错的根茎,零星的枝叶上亮起粲然的微光,照亮了远近晦暗的世界。

如果有哪个倒霉的修士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片坑洼像极了五域四溟的地形,那散落成五片似毫不相干、却又在边缘处隐约重合的地势,分明就是如今世界的翻版,无限缩小。

卫朝荣拊掌,拍落掌心的尘土。

他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这片陌生而熟悉的霄壤。

——当初该让申少扬学刀的。

他于缄默中沉吟:如果申少扬用的是刀,那天在不冻海上,曲砚浓绝不会只看一眼便回头。

隔着另一人的视野,只得她无谓的一瞥,再没有下文。

微光映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高大宽阔的身形,又从他胸膛背脊穿透而过,如同穿过厚厚帷幕,微不可察地映照他身后的晦暗。

这分明不是在世生者应有的身躯,他也委实不能算活着,可在那如同虚影般的胸膛,错杂如晶管般的脉络之中,一颗虚幻到近乎透明的幽黑心脏缓缓跳动。

“咚——”

“咚——”

如远古沉雷般的声息,昭示这颗虚幻心脏的不息跳动,砰然过一千年。

在不息的砰然间,不知从哪混入一声叹息。

“陇头梅又要开了,”他低低地说,好像在用心说给谁听,“你现在还想看

看吗?”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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