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被杜嬷嬷推操着立到了人前,薄纱似的外衫根本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正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顶着齐衡玉审视的目光,采薇局促地躬身,苦着脸向上首的两位主子行了礼。
齐衡玉一言不发,斜阳从半阖的支摘窗中拂往他身,淡没了他薄冷阴戾的气韵,在炎炎的烈日下,显出几分俊联夺目。
成婚三载,这还是杜丹萝头一次将身边的丫鬟许给齐衡玉做通房侍妾,纵然她心内千万个不愿,可为了不让婉竹一家独大,不得已只能使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招数。
李氏睢了眼采苡清艳的面容,往下一寸则是一副雎着好生养极了的身段,倒是与杜丹萝想到了一块儿去。
齐衡玉既松口纳了婉竹,再纳一个采薇也不算什么大事。
"有什么妨碍?我可找镜音大师替婉竹算过命,大师说玉哥儿的子嗣缘都在婉竹身上,怎得玄音观那儿又这么说?”李氏是真怕婉竹会对齐衡玉有所妨碍,一时也有些踟蹰不定。
直到身后的朱嬷嬷悄悄按了按她的肩,李氏才留意到齐衡玉冷若冰霜的面色,以及他明显不往采薇身上投去的视线。
大约是睢明白了他这儿子半点不想收用采薇,李氏也难得聪慧了一回,调转了话头道:“怎得就这么巧,玉哥儿前脚起了要抬婉竹为妾的心思,后脚玄音观的大师就算出了婉竹对玉哥儿有妨碍?"
话音甫落,朱嬷嬷便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齐衡玉指节叩在桌案上的力道加重了两分,显出繁杂的焦躁。
内宅中的交锋,怎可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嚷出来,这无疑是给杜丹萝递了狡辩的口风。
果不其然,杜丹萝不过愣了一瞬,便与李氏呛声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疑心我故意给那外室泼脏水不成?她是什么身份,值得我大张旗鼓地串通玄音观的大师来陷害她。我不过是为了夫君好罢了,母亲这样说话,可是把丹萝当成了那等心狠手辣的毒妇?"
她激愤地说着这番话时,美眸里恰到好处地落下了泪珠,许是心内积压的委屈太过察多,这眼泪颇有些收不住的态势。
杜丹萝甚少在人前这般落泪,李氏也顿时没了声息,其余的仆妇丫鬟们更是垂下了头不敢多睢,独独齐衡玉摆着一副冷清冷心的模样,
纵然杜丹萝泪意汹涌,他却仍是岿然不动。
杜嬷嬷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杜丹萝,只道:“太太是误会了夫人,夫人也盼着世子爷能纳得良妾,早日添个子嗣。为此,才会不嫌烦劳地去玄音观找大师卜卦。若夫人当真善妒,怎么会把采薇许给世子爷做通房丫鬟?"
惊涛院的这场闹剧,最后以杜丹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收场。
李氏早先便看中过采薇,只是杜丹萝迟迟不肯松口,才只能歇了这样的心思,今日杜丹萝的话也给她提了醒。
她便与齐衡玉说: "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倒不如把婉竹和采薇都收进你房里。你意下如何?"
齐衡玉沉沉的面色辨不出息怒来,因是在亲娘跟前,便直言不讳地说:“婉竹在家庙里历经了两次刺杀,幕后之人不是杜氏就是辽恩公夫人,我若此时收用了杜氏身边的丫鬟,她怎能不寒心?"
他知晓李氏最在意他的子嗣,便索性将此事绕到了这上头, “镜音大师是得道高借,他既说了儿的子嗣缘在婉竹身上,那便不必再收用别的妾室。"
李氏本就对镜音大师的话深信不疑,如今见齐衡玉没有要纳采薇的心思,便也只能撂下不提。
用了午膳后,婉竹在金玉和容碧的陪同下去内花园闲逛了一番,常了妍丽烂漫的花景,雎了青翠笼直的竹林,走到一处遮天蔽日的羊肠小道里时,冷不丁地被一道从后方冒出来的女声咙了一跳。
婉竹回身一睢,便见那层层叠叠的青竹叶间别有洞天,泰山石筑造的石凳上正坐着个姿态纤娜的女子,此刻正含笑盈盈地望着婉竹。
容碧自觉地立在羊肠小道口放风,金玉则扶若婉竹走进这遮天掩日的竹林,往月姨娘身旁一坐。
“后悔吗?”月姨娘说笑时眉目顾盼生辉,一双含情脉脉的月牙眼儿紧盯着婉竹敷了伤药的皓腕。
四下无人,连个探头探脑的婆子都没有。
婉竹便从石覚上起身,提起裙摆朝着月姨娘盈盈下拜,“多谢姨娘救命之恩。”
月姨娘仍是笑盈盈地望着她,反复隔着十数年漫长的光阴,觑见了初为齐国公侍妾的她,一样的貌美灵动,一样的柔顺和静,一颦一笑露出勾人的媚态,是男人最喜爱的模样。
“快起来吧。往后我们就是
一条船上的蚂蚱,等世子爷继位之后,还要请你多关照我呢。”月姨娘娇娇俏俏地一笑,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少女的纯美。
婉竹被金玉扶起了身,从袖袋里拿出了她亲手所织的荷包,云锦为料,针线严密,上头绣着一轮满月。
“这是我给姨娘做的荷包,还请姨娘不要嫌弃。”与面对齐衡玉时的娇弱怯嫩不同,婉竹与月姨娘说话时的语调格外庄重。
月姨娘接过那玲珑小巧的荷包,凝视着婉竹的美眸多了两分惊讶, “你早就知晓今日金玉会带你来我这儿。"
她出口的并非问句,而是十足十的笃定。
婉竹对待同盟之人向来是百分百的坦诚,闻言她答道:“金玉劝了我三回,让我来内花园走一走。"
金玉不是个固执的人,既然非要她来,那么必是有人在内花园里侯着她。
月姨娘笑着侍弄着手里的荷包,说道:“你很聪明。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今早惊涛院传出了消息,清河县主想让身边的采薇做世子爷的侍妾。"
这样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在府里没有任何人脉的婉竹耳中。是以她便暨起柳眉,倍感讶异地望向月姨娘。
月姨娘将婉竹极尽鲜活的神色揽进眼底,忍不住掩蠢一笑道:“你也觉得清河县主这法子蠢笨无比是不是。"
笑着笑着月姨娘的眼角沁出了点点泪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起笑意后说道:“你以为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世家闺秀与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她们命好些,我们命差些,论心计、手段,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如何能敌的过摸爬滚打惯了的人?"
说着,她便似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姣美的面容里隐现几分怅然,婉竹便识趣地不去打扰月姨娘的惘思,等她拢回思绪后,才道:"姨娘有何指教?"
月姨娘肃容望向婉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齐衡玉对你有几分喜爱?”
顶着月姨娘柔中带硬的眸子,婉竹想了又想,却是不知该如何描述齐衡玉对她的喜爱。
就像喜爱蒙养在金丝雀笼里的小鸟一样,不对等的身份地位谈什么喜爱,不过她攀附着他,他享受着她的讨好与侍奉罢了。
见婉竹讷讷不答,月姨娘也自嘲一笑道: “我也是发了昏了,竟
问你这样的话。你如今还没有名分,也没有在齐国公府里站稳脚跟,绝不能让采薇与你平起平坐。"
说着,便听羊肠小道外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再是婆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月姨娘这步暗棋尚且不能抬到明面上去,时间紧急,她只对婉竹说:“从采薇身上入手。”而后,便带着欣容、采珠等丫裂抄了另一条近路离开了竹林。
回月华阁的路上,月姨娘心情还算愉悦,与采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走过两处桥涧,望着前头齐国公亲手所植的竹丛,神色似喜似悲。
采珠见她停住步子不走了,便一脸狐疑地望着她,这时秋风拂面,卷起了月姨娘髻边的碎发,她感慨般的话语融进寒窣的风声中,连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听不真切。
"但原她比我更聪明些,不会对那人动情。"
婉竹日日窝在碧桐院里,在齐衡玉没有正儿八经给她妾室名分之前,她既不去李氏院里请安伺候,也不来松柏院点眼惹烦。
纵然杜丹萝有心想拿捏她的错处,可遇不上婉竹这个人,再多的手段也做无用功,况且杜丹萝秉性高傲,如何愿意屈尊纡贵地去主动搭理婉竹?
思来想去,也只有把采薇推出去与婉竹分庭抗礼这一个法子。
可这也是迫不得已,杜丹萝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对采薇也不过是面上厚待,心里却是薄冷无比。
四下无人时,采薇在索房里抱着采月不住地哭诉,双眼红肿的如烂桃儿一般,只哀哀切切地泣道: “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去岁我老子娘向太太求了恩典,许我年底回家嫁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嫁过去就是正妻,将来脱了籍,也能盼着儿孙考个功名,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
可天不遂人愿,谁曾想杜丹萝会改了主意,不给她任何选择的机会,就要让她成为齐衡玉的妾室。
采月绞了帕子替采薇拭泪,对姐妹的怜惜之意却敌不过对主子威势的惧意,便只能压低了声音劝她道: "快轻点声吧,奴才的命就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既已到了这一步,你再这样哭哭啼啼的,被杜嬷嬷听见了又是一场数落。"
采薇与邻居家的秋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陪嫁到齐国公府里前,荣氏见她姿色极佳,也曾问过她是否愿意给齐衡玉做通房丫襞。
纵使齐衡玉是人中龙凤,能给采薇秋生给不了的权势、地位,可她却是一片丹心,只想着撑到年底拿回身契,清清白白地做秋生的正妻。
“我不怕。”采薇哭的梨花带雨,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她无力地捶了捶薄被道:"左不过是个死字罢了,若要让我负了秋生哥哥,我倒宁可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采月素知采薇有副刚烈的性子,闻言也不敢多劝,只在一旁不停地说软和话,“这事还不一定,世子爷咬死了不愿收用你,你多去求求夫人,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