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玉踩着浓重的夜色回了齐国公府。
此时松柏院仍灯火通明,廊庑檐角处挂着好几盏纱灯,雾蒙蒙的澄澈光晕将纱灯下立着的女子衬的恍如天上仙般艳丽。
杜丹萝静静伫立着,即便被冷风拂乱了鬓边的碎发,身形依旧岿然不动。
杜嬷嬷走上前为她披上了妆缎银狐大氅,欲言又止地瞧了眼杜丹萝掩着失落的眸子后,叹道:“夫人这又是何必?”
“他会回来吗?”杜丹萝轻轻地问了一句,嘤咛般的话语隐入呼啸的夜风之中,让人听不真切个中的滋味。
杜嬷嬷也没料到今夜齐衡玉会留宿在竹苑,如今已天色渐明,瞧着应是不会再回府安歇了。
本以为竹苑里的那个外室只是世子爷与夫人赌气的玩意儿,谁曾想一向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的世子爷会真收用她?
“先头调回来的那几个丫鬟说,那外室生的极美。”杜嬷嬷幽幽开口,一句话让杜丹萝的心如坠寒窟。
她回身望向杜嬷嬷,美眸里莹润着的除了讥诮以外,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她道:“所以,他齐衡玉也只是个俗人。”
“老奴并非是这个意思。”杜嬷嬷觑了眼杜丹萝的面色,终是将埋在心口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世子爷对您一往情深,可您对世子爷却总是淡淡的。世子爷回回来松柏院留宿,您回回用身子不适的缘由推拒他。便是再热的心也有冷下去的一日。”
话音甫落。
杜丹萝便陷入了亢长的沉默之中,庭院内的景象被浓重的夜色掩盖,她只能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去瞧西侧边的紫藤花架。
这是齐衡玉亲手为她搭的花架。
可成亲以后她连一次都没坐上去过。
今夜,她忽然想瞧一瞧。
可这夜色太浓太重。
她什么都瞧不清。
良久,杜丹萝才挺直了脊骨说:“我不愿向他低头。”
话落,杜嬷嬷正忧心忡忡欲开口时,双菱却从半阖的角门处蹿了出来,只见她一径跑到了杜丹萝身前,喜意洋洋地说:“爷回来了,宿在了外书房。”
杜嬷嬷神色一松,杜丹萝也微不可闻地吁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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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李氏容光焕发地将府里的管事婆子都唤去了惊涛院,点了两个性子最和蔼忠实的婆子,又挑了三个性子伶俐的家生子,并一些绸缎器具,统统送去了竹苑。
至于在竹苑伺候的秀玉、秀珠三姐妹,李氏也替她们安排了出路,“先留着吧,总不能太纵了那外室。将来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们打发去庄子上。”
百灵在侧陪笑道:“只盼着那外室能一举得男,也省得太太日日为世子爷的后嗣悬心。”
李氏握着手里的杯盏,既是因齐衡玉应下收用外室一事欣喜,又是为了他子嗣不丰一事伤心,伤心到了顶便成了深切的憎恨,“我儿这辈子没有个贤妻命,硬是把个性子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的女子娶进了门,进门三年无所出便罢了,还日日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来,连我这个婆母也说不得她什么。”
一想起素日杜丹萝清高自许、孤傲矜冷的模样,李氏便气不打一处来,气恼之下,她将送去竹苑的赏赐加厚了两成,又吩咐百灵:“我虽派了两个婆子过去管教她,可小门小户的出身能有什么见识,不必太严苛了。”
百灵躬身应是。
不一会儿,月姨娘来惊涛院给李氏请安,李氏只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辞不见。
倒是百灵等丫鬟出府时被月姨娘拦住了去路,简短寒暄了几句之后月姨娘便颔首一笑,烟烟袅袅地扭回了自己的倚月阁。
“月姨娘问那外室的姓名做什么?”百花对月姨娘戒心颇重,便语带不解地问道。
百灵也捉摸不透月姨娘的用意,这位姨娘虽只是个妾室,却牢牢地霸占着国公爷的心,盛宠近二十年不衰,是个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她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却还是不得要领,便也只能摇摇头道:“兴许只是好奇吧。”
一个出身卑贱的外室能翻起什么风浪?
百灵自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遵着李氏的吩咐将赏赐之物送去了竹苑。
*
婉竹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她浑身上下如散架般疼痛不已,因她是副能吃苦的性子,下地之后也只是蹙了蹙柳眉,便又照常般行走。
秀玉和秀珠三人早已候在了外间,听得婉竹起身的声响后,一个上前笑盈盈地搀
扶着婉竹,一个去打水,另一个则端上了一杯早已备好的热茶。
“姑娘起了。”三人皆笑脸盈盈,暖意融融的似如春风拂面。
先头她们冷淡讥讽时婉竹不卑不亢,如今热情相迎时她也只是淡然地抿唇一笑,而后道:“今日起的晚了。”
秀玉心跳如擂,搀扶着婉竹往团凳上一坐后便问:“姑娘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姑娘一词现今已不合时宜,可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更好的称呼。
“我自己来吧。”婉竹莞尔笑笑,从秀玉手里接过了那篦子,拿梅花素钗挽了发后,便往梨花木桌旁走去。
秀玉和秀珠、秀柳面面相觑,脸色皆阴云密布。她们昨夜商议到了天明,本以为这出身寒微的外室是副好拿捏的性子,她们热络些,她便也会顺势承情。
谁曾想婉竹竟是不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