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慎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是淡淡一笑,便由着小家伙帮他捂耳朵。
崽捂了片刻,便觉得高举手臂很辛苦,而且他的手太小总是捂不好,就站到陆时慎身侧,两只手合拢一起给陆时慎搓耳朵。
江龙胜坐在对面,笑着鼓励,陆时慎脸上也挂着柔和的淡笑,崽自然越搓越起劲。
一会儿搓搓左耳一会儿搓搓右耳,忙活了好半晌,陆
时慎的耳朵被他搓得红到滴血,整只崽也累的气喘吁吁,叉开腿坐在大爸爸怀里喘粗气。
这一幕落到江龙胜眼里更是爱得不行,一边用双眼细细扫描宝贝孙孙,一边抚掌暗叹自家宝贝孙孙怎么能这么灵动可爱!
直到他突然注意到两人肖似的耳廓,江龙胜眸色一凝,又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
他的老花眼是近处看不清,看久了还会头疼,但看远处比没老花时还要清晰,所以他很快就能确定,一大一小的耳朵的确别无二致。
江龙胜突然想起不久前一晃而过的思绪,脸色顿时一僵,一旦冒出某种猜想,再比照起两人的五官轮廓,似乎处处都有些相似的弧度……一时间,江龙胜的心脏都跟着漏跳了几拍。
他尽可能稳住心绪,直到孩子被陆时慎抱进书房,江龙胜脸上的假笑才褪下,脸色灰白了几度。
视线放空般定在两人消失的方向,脑中思绪百转,很快便回忆起妻子怀孕时……
两人要孩子的时候虽然都年轻健康,但妻子孕期总能撞上小概率事件,比如其他孕妇一两个月就会停止的孕吐,几乎横亘叶君芳的整个孕期,而这还只是其中之一。
常见的不常见的孕期问题他们都遇上了,很长一段时间夫妻俩都担心生产时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
因而在孕期他们并没有太多即将为人母为人父的喜悦,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那时候的他尤其悲观,但却不敢在妻子面前表露半分。
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妻子,和生长得越发健康有力的胎儿L,他总会恍惚地想到,这到底是他们的孩子,还是不断榨取母体生命的寄生物?
他知道他这样想是不对的,这个孩子是他们期待中到来的,是他和妻子都想要孩子,这个孩子才能出现在妻子的腹中。
但看到妻子为了保胎,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一针接一针地挂水,身上浮肿、长斑,无法克制呕吐还要不断逼自己痛苦吞咽……他几乎装都装不下去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还算是一个好丈夫,没曾想辛苦怀孕的妻子没多久便发现了他的异常。
叶君芳这个受尽孕期折磨的孕妇,却比他坚强得多,还苦中作乐和他玩笑,说她这辈子只生这一个孩子了,如果他再想要就自己生。
说出后又立即改口:“……后悔了,这一个也该让你生的,可难受死我了。”
江龙胜以为她在说胡话,每次都配合笑笑,还说世界上如果真有子母河,他一定喝。
临近生产的一天晚上,叶君芳突然被孩子踢醒,那时候胎儿L上顶胃部,下面又会扯着下腹疼,胸闷腰酸总是感觉喘不上气,浑身浮肿怎么躺都不舒服,睡着被踢醒几乎就很难再睡。
就连一向坚强的叶君芳,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崩溃大哭,等他将人哄好,小腿又开始抽筋,等症状缓解天都快亮了。
好在叶君芳的情绪已经缓和过来,甚至气咻咻吐槽肚子里的崽子是要把亲娘一起带走,
话题很自然又说到让江龙胜怀孕生子上面。
叶君芳侧着身,轻抚着已经消停的孕肚,踢了踢正跪坐在床尾帮她按腿的丈夫:“我可不是逗你的,我有个远房亲戚是男的,就真自己生过。”
江龙胜当然没信,但也笑呵呵地配合:“那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不然咱们也去请教请教他怎么怀上的。”
叶君芳摇摇头:“……人早没了。”
虽然当年父母再三强调让她忘了,不许把这事往外说,但在看过大肚子男人满身是血的画面实在太震撼了,哪怕她当初只有三岁,至今也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辈分小,那对夫妻明明比她爸妈都要小,她却该叫男人叔爷爷,不过两边的亲缘远到几乎不来往,只不过那年叶家祖坟要有大改动,他们才坐车去到山里的村子,也就是真正的老叶家村。
她还隐约记得叔爷爷是从山上摔下来,抬回来的是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人就那么没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吉利,便没再提改坟的事。
后来长大后她还问过父母,见两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她更确定她的记忆没出错,确信家里是有这种基因的。
说到最后,叶君芳挺着大肚子总结陈词:“虽然血缘离着挺远,但万一就让我继承了呢?你就等着给我生二胎吧!”
听妻子讲得跟真事似的,江龙胜当时也没太信,毕竟这故事实在太像《故事会》上的了,而且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备孕期间也大概有所了解。
总觉得即便男的也有子|宫,男女在一起后也应该是女人会怀孕,原因很简单,那玩意又不是能倒吸的针筒,胚胎肯定要留在女人肚子里的。
生产当天,叶君芳等待开指,整个人都煎熬得不行,江龙胜就把这事拎出来转移她注意力,两口子还真就在病房里讨论起来。
叶君芳龇牙咧嘴忍受着阵阵宫缩,想起关键信息时也没忘一拍大腿:“我就说当时叔奶奶,就是他媳妇,怎么一点都不伤心,白事没办完就回娘家了……嘶啊!搞了半天,是背着老婆搞出来的!果然啊,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江龙胜当时觉得很无奈,但现在想来却心惊不已。
对啊,两个男人也不是全无可能……会不会……
当年君芳提到的特殊基因,还真就被她继承了,还传给儿L子……
江龙胜在沙发上呆坐良久,直到赵阿姨给书房里的一大一小煮了补脑的糖水,拿到大厅问他要不要喝,江龙胜才恍如大梦初醒。
下意识接过一碗,看着碗里的核桃龙眼大枣枸杞,江龙胜眉头忽地一跳:“等等。”
正准备往二楼送的赵阿姨步子一顿:“怎么了江先生?”
江龙胜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先放这边吧,我想去看看孩子。”
赵阿姨立即笑着应声:“那好哟,辛苦您了,我继续去准备晚饭。”
江龙胜点点头,等赵阿姨离开后,他也没马上起身,慢悠悠将碗中的甜汤喝差不多了,才端起已经冷
了不少的两份甜汤走向书房。
半小时后,被中途叫回来的李助理又取走了一袋送检样品,里面装着两个还残留汤底的小碗。
*
江龙胜直接让李助理在鉴定中心守着,一出结果就第一时间拍照发过来。
等待的时间里,江龙胜几乎连逗孩子的心思都没了,脑子是麻木的,他想了很多却又像什么都没有想一样。
很显然,相较于宝贝孙子跨越时空而来这种天降惊喜,孩子是儿L子亲自生的这种可能性……甚至这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可能是他一直以来最看好的陆时慎……实在让他震惊到不知如何是好。
江龙胜开车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一直待到九点多才回去,刚进家门就看到陆时慎在陪孩子一起拼乐高。
因为今晚是跨年,崽一再要求陆时慎留下来陪他,江稚野被小崽子哼唧烦了就答应了。
反正陆时慎也不是第一次留宿,客房的一切都是现成的,小崽子想让陆时慎陪,他也能省下明早叫崽起床的工夫。
而且明天他们下午晚上都要在外公家,崽没时间上课,如果陆时慎留宿的话,课程就可以挪到上午。
江龙胜听完一言难尽,但这时候他想到的一切可能性也只是猜想,勉强装成没事人逗了逗孙子,然后又发现宝贝孙子黑亮的瞳仁跟陆时慎一模一样……顿时更加心梗了……
一大一小靠坐在一处堆积木的时候,他又注意到两人都是双发旋……
江龙胜实在坐不住了,捏着眉心回房洗漱。
江稚野窝在沙发里,刚好是一抬眼就能看到崽的角度。
打会儿游戏就要抬眼看一阵崽子,他可太喜欢这种有人带崽,自己只用静静欣赏的感觉了。
唯一觉得不舒心的地方,就是亲爹也跟个门神似的守在一边,影响他享受美好的夜晚。
好在对方很快离开了,江稚野完全没注意到亲爹离开的背影有多么心事重重。
*
第二天江稚野又睡了个饱觉。
醒来时跟他同型号的赖床崽已经被人拎走了,不用怀疑,肯定是陆时慎。
江稚野睡到自然醒,心情很是不错,洗漱后先走到露台活动了下筋骨,才趿拉着拖鞋下楼。
刚摸上楼梯,就感觉楼下的情况不对。
江龙胜身上还穿着睡衣,平时会打很多摩丝固定的半白发丝,这会儿L乱得跟鸟巢似的,像是刚从床上起来。
但看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也不像是刚睡醒,倒像是熬了一宿,此刻正黑着一张脸直直瞪向一旁的陆时慎。
崽也被紧张的氛围所感染,一会儿L向右看看爷爷,一会儿L向左看看大爸爸,但没一个人有时间理他,整个崽很是不知所措。
探头探脑的时候,一下子听到爸爸的脚步声,崽立即扁起小嘴朝江稚野伸出小短胳膊:“爸爸!抱!”
江稚野内心稀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江龙胜对陆时慎这个“心尖次宠”
动这么大怒?
他远远瞥见陆时慎手里拿着一沓纸,看热闹的步伐顿时加快不少,听到崽的呼唤,更是差点捯饬出残影。
因为太好奇了,他也不在乎离江龙胜距离太近不舒服,抱起崽子直接坐两人之间的沙发拐角处,探头去看陆时慎手里的纸张。
奈何字太密距离又太远,他看不清,就状似不经意地转头问向亲爹:“怎么了?”
江龙胜脸色气得黑红黑红的,闻言也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很快将炮火重新瞄准陆时慎,声音阴沉粗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时慎像恍惚后突然被喊醒般,抬起的双眸掠过江稚野,最终对上江龙胜。
黑眸颤了又颤,陆时慎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情绪,一开口声音依旧嘶哑颤抖:“诺诺……”
“是我生的?我……可以生孩子?男人生孩子?”
陆时慎恍惚中发出的灵魂三问,直接将江家爷仨问懵了。
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江稚野就不用说了,抱着怀中崽二脸懵逼。
江龙胜闻言眼睛也险些脱眶,他自以为已经将一切都想得透彻分明,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对啊,陆时慎也是叶家后人!
谁造的孽还不一定呢!论干坏事,他对亲儿L子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度。
就在这时,崽后知后觉想起大爸爸之前的叮嘱,挠了挠自己的毛脑壳,小声咕哝出已经默念许多遍的台词:“诺诺……本来就是大爸爸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