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并不是他粗心忘记了,而是没想到家中多了两位表妹,并未来得及准备她们的礼物。如今这个只怕是临时从他自己的东西里找出来的。是为了不让她们觉得被冷落了吗?
夏沁颜扬起唇角,接过锦盒, "谢谢二表哥,我可以打开看看吗?"“嗯。”卫泓瀚含笑望着她,"一点小玩意儿,表妹别嫌弃。"
锦盒打开,是一排木偶小人,各个小巧玲珑、憨态可掬,每一个的表情和动作都不一样,有的大笑,有的嘟嘴,有的双手拖着鲜艳的桃子,瞧着好不喜人。
“哇,真漂亮。”夏沁颜惊叹。
是真的很漂亮,彩漆涂绘,色彩明丽,无论绘画还是雕工,都极其惊艳。"谢谢二表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卫泓瀚解释:“这是我在经过湘城时,在他们当地的小集市上淘到的,我觉得这个手艺特别精妙,还想跟摊主学……"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
士农工商,世人向来对这些奇淫技巧看不上,如果孙氏听见,肯定又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和他说一大堆的道理,让他不要被这些小道左右了心性,最重要的还是读书、科举,他们二房才有希望。
卫泓瀚垂下眼,却听夏沁颜问: "然后呢,摊主教你了吗,二表哥现在也会雕小人吗?"
一连串的问话让他有些懵,
这语气里的兴奋和期待是怎么回事?
卫泓瀚看过去,只见少女双眼亮晶晶,忽闪忽闪间,犹如汇聚了满天星辰,笑容明媚又灿烂,璀璨得宛若银河坠落。
他不禁看得呆住。
"你……不觉得学手艺很低下,是本末倒置?""不啊。"夏沁颜歪头,似乎很奇怪他为何这么说。
“我们身上穿的、戴的,吃的、用的,不都是手艺人的功劳吗?没了他们,人很可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办法维持,怎么会觉得他们低下呢?"
她举了举手里的玩偶,"就算是这种只能拿来把玩、观赏的东西,那也给我们带来了快乐呀。见到它,我就觉得开心,比看书开心多了,谁敢说它没有用?二者只是功能不同,并没有高低之分。"
"是……这样吗?"卫泓瀚喃喃。
"是!"夏沁颜重重的点头,发髻间步摇随之晃动,让卫泓瀚的心跟着一颤一颤。"所以二表哥会做吗?"夏沁颜好像很在意这个, "教教我吧,我也想学。"."卫泓瀚沉默片刻,忽然绽放出更大的笑容, "好啊,我教你。"
两人站在路口说了好一会话,从颜料从哪种植物里提取,到怎么保存,以及想做个怎样的物件,林林总总,细碎又繁杂。
卫泓瀚逐渐发现,这个表妹涉猎竟是十分广泛,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自然的接上,而且言之有物,显然并不是囫囵吞枣,而是真的有认真在钻研。
"表妹之才,实让表哥汗颜。"卫泓瀚拱手作揖,真心叹服。
同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为自己找到一个志同道合且志趣相投的知己。“二表哥说笑了。”夏沁颜避开他的礼。
"二表哥见识广博,实非我坐在屋中看几本书能比。"
“表妹只是缺一个机会,若是能像男儿一般行走在世间,以表妹的才学定能名扬天下。”两人表哥表妹的互相恭维、谦虚了半天,而后蓦地双双笑开。
"刚才的场景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定要说我们狂妄自大。"
才读几本书,才知道多少知识,
就敢这么夸赞?
"还好没有人看见。"卫泓瀚朝她眨眨眼,温柔之外又多了几丝鲜活,仿佛仙人终于从画中走了出来变成了真人。
“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他道。
“嗯!”夏沁颜眼睛弯成月牙,自有默契萦绕在二人之间。
夜色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更声从府外传来,由远及近,已是新年第一日了。新年新气象,今年定与往年有很大不同。
★
“表妹。”又一声轻唤,却是出自另一人之口。
夏沁颜和卫泓瀚同时望去,卫泓湙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大哥。”卫泓瀚疑惑: "你怎么还没回去?"
"有点事。"卫泓湙声音僵硬,慢慢走到两人身前。
"一路舟车劳顿,又熬了一夜,你也该累了,早些回去吧。"
“我先送表妹回去。”卫泓瀚看了眼夏沁颜,不是很放心这么晚她一个人走。春杏在旁默默垂头,继续充当她的隐形人。
"不用了,你回吧。"卫泓湙淡声开口。"表妹一人……"
“我说不用了。”卫泓湙忽然提高了音量,望向他的目光毫无温度。"你没听见吗?"
"大哥?"卫泓瀚张了张嘴,对他突如其来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
卫泓湙喉咙滚了滚,舌头抵着唇角,强自将那股怒火和心慌按捺下去,尽量让自己恢复往常般平静。
“回去吧,这里有我,时间不早了,有事明日再说。”
卫泓瀚看看他,又看看一直未曾吭声的夏沁颜,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变了变。
沉默片刻,他没有听话的离开,反而稍显突兀的问了一句:
"行吗?"
目光落向身边的女孩,显然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你想和他单独待一块吗?
夏沁颜诧异的挑眉,而后微笑着点头, "二表哥回吧,还有春杏陪着我呢。"卫泓瀚侧眸,眼里难掩愕然,仿佛刚刚发现现场竟然还有第四个人。
春杏;..
她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努力将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今晚她梦游了,明天醒来,她什么都不会记得。“二表哥放心吧。”夏沁颜笑着安抚。
卫泓瀚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了。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夏沁颜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感受到了这点。他的温柔不在于说的话,而是行为举止处处为他人考虑。
即便是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和刚见面不久的她之间,他也没有一味听从大哥的,而是先考虑她的意愿。
在看清她的想法后,不问不打听,以一种如沐春风的姿态表示着他的不介意,打消了人心里可能会有的愧疚感。
怪不得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还没人说他一句不好。果然是天生的权臣。
"喜欢?"身侧忽有男声响起。
卫泓湙盯着她,眼也不眨。
“喜欢……”夏沁颜回身,看着他弯了弯唇, "也不喜欢。"
她喜欢卫泓瀚的温柔,与他相处是件很轻松愉悦的事,但是她不喜欢对谁都一样温柔的人。她要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
“我累了。”夏沁颜张开双手, "大表哥背我回去吧。"卫泓湙的面色柔和下来,随即又皱起了眉。
"别唤大表哥。"
"不唤大表哥唤什么?"
“……你以前怎么叫,以后还是怎么叫。”卫泓湙蹲下,任她趴到背上,背着她慢慢往小楼的方向走。
夜深人静,树影婆娑,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他行走间衣摆摩擦的沙沙声,听在他耳中,却如同仙乐。
他喜欢这样和她静静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事都不做,连话也不说,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之前唤你?嗯……表哥吗?"
夏沁颜却体会不到他此时难得的感性,双手交叉,垂在他的胸间,一晃一晃的。
“那是之前府里只有你一个表哥,我那么唤你不突兀。现在二表哥回来了,我再继续喊表哥,别人都分不清我在叫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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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表哥前面加个“大”字,那样会让他觉得他对她来说并不是唯一。
“那样显得我很没礼貌。”
"上位者不需要礼貌,你能跟他说话,已经是对他的恩赐,他应该诚惶诚恐。"
夏沁颜忍俊不禁,伏在他背上笑得不能自已。
背上的重量很轻,笑声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震颤,卫泓湙将她往上颠了颠,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了
笑模样。
"颜颜。"
"嗯?"
“新年快乐,愿你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卫泓湙看着脚下的影子,终是没有将内心最深处的话说出来。
他本想跟她说,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捧来,所以不要看其他人,只注视他就好。可是话到嘴边,辗转良久,他还是又咽了回去。他不敢说,怕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新年快乐。"夏沁颜贴着他的脸颊,亲昵的蹭了蹭。
“表哥。”
★
卫泓湙一直将她背进了小楼,因着时辰很晚了,且他有意走了更为僻静的小道,一路上倒是未曾遇到其他人。
“快些歇着吧。”卫泓湙将她放到榻上,就要直起身,然而缠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却不愿意放开。“颜颜?”他垂眸看她。
夏沁颜勾着他的脖颈,倾身。卫泓湙屏住呼吸,心跳不自觉加快。“表哥……”她的手渐渐下滑,从锁骨到肩线,而后一点点往下,轻柔又带着种别样的暖昧。
卫泓湙抿紧唇,撑在她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肌肉一寸寸绷直,发热、发烫,整个人都像是一张被拉紧的弓。
"颜……嘶!"
夏沁颜忽然加重了力道,狠狠掐了下他的左上臂,卫泓湙吃疼,不禁低低的闷哼了一声。什么旖旎、什么沸腾,全都烟消云散,只有面前一张扳起的俏脸。
"别人手帕的香味好闻吗?"
"……不好闻。"
"还停下来和别人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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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停下来和别人说话,是她硬缠着我不让走。
话没说完,胳膊上的力道再次加大,卫泓湙唇角抽了抽,认命的道歉。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以后一定和其他女子保持至少八丈远,绝对不会再让别人有算计我的机会!"
"还有呢?"夏沁颜盯着他,手指蠢蠢欲动。
还有?
卫泓湙脑子转得飞快,还有什么,除了粗心大意、不小心着了道之外,他还犯了什么错误?"嗯……不该在皇宫里乱走?"他试探的问。
夏沁颜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疼得卫泓湙差点龇牙。
“下次再别随意伤害自己了,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受了伤不及时去上药,到处乱晃悠什么!”还她让背就背,真不怕这只胳膊当真废了。
"不会,我有分寸,瞧着砍得深,其实根本没伤到筋骨。"
卫泓湙以为她是关心他,刚露出笑容,却听她接着道: “砍伤自己,鲜血淋漓的,多难看,当时旁边就是一水池,直接往下一跳不就好了?"
卫泓湙:...
他的笑容一点点裂开,寒冬腊月的,你让我跳进湖里?
和砍自己一刀有区别吗?
"当然有。"夏沁颜站在榻边,慢慢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起码省了这上好的金疮药。"
可是他估计得喝风寒药。
卫泓湙在心里嘀咕,面上却做乖巧状,坐姿端端正正,比儿时上学堂都认真。
"好了。”夏沁颜替他重新包扎好,末了手指轻轻点在刚系上的蝴蝶结上, “以后别再受伤了。"
声音很低,细细弱弱的,没了刚才的凌厉泼辣劲,像是收起了爪子的小猫患。“嗯,肯定不会了。”卫泓湙眼里的柔情几乎快要化为实质。"话别说得这么满,刀剑无眼的,你怎么能保证一定不会受伤?"夏沁颜将东西都扔到一边, “之前不是还说可能要去剿匪吗,时间定了吗?”
"大概会过了十五吧。”卫泓湙安抚她:"放心,就算我去,也是作为统帅待在后方,
不会有危险。"
“但愿吧。”
夏沁颜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面容微微显出了几分倦怠。卫泓湙见此,赶紧起身,“我走了,你歇着吧”“表哥。”夏沁颜在他要推门前突然喊住他。
"嗯?"
“你和丰恂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们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嗯。"
卫泓湙走出小楼,在院门前站了良久,最后回身又看了一眼某个仍然亮着灯的房间,心中滋味难言。
丰恂吗?
这次剿的“匪”和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