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你怎么总是喜欢喝这种让头脑不清醒的东西。”
越长歌无辜地指了指睡着的莲思柔,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她的身子怎么样了。”
柳寻芹弯下腰,她在探莲思柔的脉息时随口问道:“你很担心她吗?”
“哪有的事。”越长歌轻声道。
柳寻芹没说话,挑了下眉,刚才分明感觉到了师妹的一瞬紧张。只不过这脉把着把着,到底又让她把眉梢蹙起。莲思柔的手冰得像死人,脉搏几乎微不可闻,空气里还有浅淡的血腥气。
“看起来,”柳寻芹道:“不怎么样呢。没见过身子底比云舒尘还差的,今天倒是见到了……此等修为,这几根银针竟然都受不住。”
“医仙大人又要救苦救难了吗。”越长歌弯起眼睛。
“你不想救吗?也是,她伤了你徒弟。那走。”
“古话说得好,”越长歌连忙把这个脾气古怪的祖宗拦下来,亲热招呼道:“来都来了。师姐。何况要是这小丫头一个翘辫子了,人家若是问起那三根银针,还以为凶手是你。这影响多不好。”
柳寻芹:“是吗?”
她一副思量的模样,最后却道:“那你欠我一个人情。”
?
越长歌险些被她呛了一口:“胡闹。要欠也是莲思柔欠你的。本座和这个女人有关系吗?”
“嗯。”
柳寻芹低着头,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她已经开始施针了,她的手法并不温柔但很精准,因为专注下一句话说得缓慢了些:“……不错的回答。”
“可是,”柳寻芹的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收拢了三根细如毫毛的尖针,她又慢慢讲道:“我懒得隔着山远水远地来差遣她,所以只好让你欠着了。”
听听,这个女人嘴里蹦不出几句人话。越长歌凝眸瞪了她一眼。
柳寻芹先后取出了她体内银针,随后又将她的内伤调理了一下。粗略来看,莲思柔的伤势曾经很重,还被她自个拖着挥霍了很长一段时间,糟蹋到现在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
她隔着一层灵力轻抚上莲思柔裂纹密布的丹田:“这里之前受过致命伤。”
她拖得太久,似乎没什么求生的意志,运气尚好活了下来,辗转至如今。
越长歌坐在了她身旁,看着柳寻芹掌心中的淡色光芒忽明忽暗,师姐闭着眼,模样甚是娴静。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传来了一声鸟鸣。
耳畔突然响起:“仁至义尽。可以走了。”
“这么快?”
柳寻芹摇摇头,“不一定。剩下的要看她自己,这体质不温养个十年八年,一时也很难完全修复。”
*
很多天后,黄钟峰上收到了一封信笺。
据合欢宗的来使表示,这封信是她们前任宗主发来的。彼时大师姐正一头雾水,众所周知,毕竟合欢宗前任宗主不是早就与世长辞了吗。后来问清楚了才知道,这里的“前任宗主”是指莲思柔。
越长歌与柳寻芹折返后一日,合欢宗起了一场滔天的大火,相当蹊跷。
大师姐将信从黄钟峰递到了灵素峰,告诉越长歌:“师尊,那个听你弹曲子的女人好像去世了。”
越长歌彼时正在构思话本子,闻言反应了半晌:“什么?”
她拆开那信笺,里头只有两个字:谢谢。
那一晚上,越长歌总是在回想莲思柔那天的故事。
一个小姑娘在流落街头,衣不蔽体时,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那个女人将她收为养女。她曾经在她身旁有过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莲思柔讲这个故事时,正依靠在她怀里,活像个年幼的妹妹。她挑挑拣拣着说了一些趣事,而后自己边咳血边轻笑着,问越长歌讲得怎么样。
隐晦的,兴许没那么好的,不知道是刻意遗忘还是难以启齿,总之一字未提。
如若不是在合欢宗听了个墙角,兴许越长歌不会如此浮想联翩的。
她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动了笔,将自己揉入文字仔细揣测时,心底的某处隐约抽疼了一下。
也许有很多爱在活着的时候注定不能笑泯恩仇,但死后却眷恋着一个相拥。
而人的生命中许多过客,你是你,我是我,浓墨重彩一碰间,爱恨情仇悉数湮灭,自此往来不复相见。
越长歌撑起笔杆子想,假如自个再在柳寻芹身旁蹉跎个几百年,捱到师姐飞升的那一日前——
也不能说出口的话,会觉得痛惜么?
她分明地感觉到了一种遗憾。
微润的笔尖到底未曾写下去,而是荡在清水里,轻轻扫了扫,把浓墨洗干净。
她笔锋一转,舔过唇角,这种微凉又柔软的触感,很像自己在意乱情迷之时,但实际上是清清明明之时,朝柳寻芹无意讨到的吻。
怎么不会遗憾呢?
毕竟花了六百年才勉强从过客驻扎成常客。
当朋友当师妹当共事长老都挺容易的,越长歌总是当得游刃有余。
可是从这些……到她以为的那种感情,似乎横亘着天险。
柳寻芹对她的态度几乎五百年没变,只在最近出现了一些更小的波澜,荡了几阵之后,又回归于平平整整。
“想什么这么出神。”
笔尖被拿了下来,和那个吻撤得一模一样。
越长歌正发怔前,眼前猝不及防对上她心中的脸。
这会儿两人在药阁。一如既往地,柳寻芹在摆弄她的丹药,而越长歌抽出点空子写话本。
离去合欢宗一行已经过去了许久,在那里具体的细节事情柳寻芹没问,一句话也没问。而在之前的那个吻,师姐也像是如往常的打闹一样,冷淡了她几日后,便彻底翻篇,此后似乎不打算再提起。
生活似乎又回归了日常。
柳寻芹依旧是一副淡着的神色。屋外斜阳射进来,照在她脸上,眼瞳里,仿佛也因此带上了温度,像日复一日的丹火在精
美的炉中跳跃。
这一日,越长歌看着她的脸,心中一动,喉咙微紧。她突然说:“柳柳,我——”
“……”
“怎么?”
她瞥来一眼,其实也只是寻寻常常的一眼。
可能是太寻常了,让越长歌一时没了力气往下讲。
六百年前没喜欢上的人,六百年后就能喜欢上了不成?
沉默良久,她翘起眼角,轻轻笑了笑,又一股子烟视媚行的味道。恐怕没几个人相信从这种长相的女人嘴里会试图真诚地说出“一辈子”这三个字来。
“没怎么。”越长歌笑着说,“我啊,就想叫叫你。”
她挪开了视线。
越长歌轻松了些许,柳寻芹的眼神太过澄明,自己那些心思仿佛要立马被她看穿。
傍晚明无忧哭丧着脸,一路跑来请走了她家师尊,很难不相信这个小崽子是不是又在炼丹上出了什么幺蛾子。
越长歌则抽空回了黄钟峰一趟。
黄钟峰上。
花海盛大,风吹伏浪。
有一高一矮两个乖徒儿在摘花。叶梦期弯下腰来,摘掉一些残破的花瓣,顺手丢进慕容安抱着的篮子里。
她们的花果酿就是这么做成的。集齐四季常有的花,灌之以灵素峰后山的灵泉,再埋过三秋的月圆。
越长歌穿过花海,远远地给她招呼:“过来——”
“为师要开会了~”
叶梦期奇怪地扫了她一眼,又与慕容安面面相觑。
她老人家难得想起来开一次会,莫非是在合欢宗受了磨难,此后对女人失去了兴趣,终于要将一腔抱负付诸于本峰峰脉的经济大脉了吗?
叶梦期给了慕容安一个眼神,慕容安屁颠屁颠跑去禁闭室,将陈跃然带过来。陈跃然和慕容安一齐在桌子底下发现了一只昏昏欲睡的狐狸,于是揪着尾巴把她们二师姐拽了出来。
四个内门真传骨干,在越长歌身旁站成一排。
大师姐干脆问道:“什么事?”
二师姐呵欠连天,“我困了师尊,嘤嘤嘤……”
三师妹左顾右盼,激动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在禁闭室无聊够了。
小师妹双手交握着,眨巴着眼睛。
越长歌在她们身前走了过来。轻叹一声,手指抵着下巴,又走了过去。来回晃悠了几次,直到丹秋都快眯过去。
她骤然一拍手,发出清脆的响。
丹秋一惊,腾地冒出了两只狐狸耳朵。
“徒儿们。”
迎上大师姐不可置信的眼神,越长歌视死如归地一闭眼:
“本座还是决定——要挑个时候,对柳长老告明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