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半梦半醒地瞥见了一个身影——果不其然,是她那非常操心的大弟子。
叶梦期正弯着腰,麻利地收拾起了她室内的东西。
直到她将她桌上摆着的话本子也清理叠好,竖起来往桌子上咚咚叩了两声对齐,随后一并塞入了手上的纳戒时。
越长歌才倏地清醒过来。
她环顾四周,室内已空荡荡的。
“去吗?”
她一仰头,对上徒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
身为堂堂一峰长老,她们的师尊,见过的风浪自不会少。
只是——
被徒弟打包好了东西,连人带货一齐齐扔到灵素峰门口。
这未免有失体统。
乃太初境闻所未闻。
于是越长歌深思熟虑之下,决定自己离家出走,不用徒弟们动手。
得亏她几个弟子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便是相当激进的作风。倘若自己再不动弹,一个两个能在耳根子旁念出茧。
也罢。
正巧她还在水边踌躇,恐怕过河会湿了鞋,这时候正缺人推个一把。
打开房门,天光未明。
只在远山处,露出一点含蓄的鱼肚白。
目前正值春日,黄钟峰上无人打理的野花爬满了整座峰,粉的紫的,颇为娇嫩。
越长歌将纳戒戴好,浅吸了一口气,从花海中穿过。
现在时辰还早,天都没亮。
这会儿她不能直接去灵素峰,身为长老,还得参加一下太初境例行的晨会。
太初境历来有这个规矩,早晨将在于主峰春秋殿内,召开长老集会,共商宗门大事。
也不是每天都有大事要讨论,几乎剩下一半的时候,几张老面孔都是在喝茶闲聊。
这种闲聊的机遇,不甘寂寞的越长歌阁下——肯定是会出席的。
况且多多参与也很有些好处。
至少若是碰上难关,找小掌门多要点俸禄,开口就理直气壮了很多。
主峰地盘最大,山花也开了。
红艳艳的,花团锦簇,很有生机。
越长歌乘着一片云过去,盯着满山花色看,以往她会很喜欢这样浮华又热闹的场面。而今日,却缺了一些赏玩的兴致。
今日比较特别,待会儿晨会结束以后,她还得拦着柳寻芹,蹭上她的灵素峰。
还债是一个方面,其实她——
其实……
() 不管了。反正是她尊贵的医仙大人先开口的。()
柳寻芹很少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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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不会拒绝。
应该?
这种莫名的如蔓草丛生的想法盘亘在心间,以至于她和小掌门打招呼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坐在了自己惯常的座位上,等着其他长老来齐,一时春秋殿内寂静下来。
“在想什么?”
先是嗅到了一阵浅淡的香,然后是瓷杯搁碰木桌,窸窸窣窣倒水的声响。
越长歌目光微挪,瞧见了女人白皙手腕上带着的红玉镯子。
此乃她又一个师姐,云舒尘。
云舒尘住在半年飘雪的鹤衣峰,曾经多以体弱抱恙的由头缺席。前些年,她唯一一个徒弟卿舟雪也混上了长老之位,此后一峰二主,其中缘由甚是复杂,一时很难说清。
不过这晨会,一般是卿舟雪来的。
“呀,您来了。”
越长歌奇道:“那么可爱的卿小师侄哪去了?”
“在教训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一时很难脱身。”云舒尘优雅地喝着茶,抬眸一瞥,却盯了她许久。
久得实在过分了些。
越长歌不由得微微后仰,蹙眉瞥了回去,“本座虽然生得国色天香,也经不得这般露骨的目光。”
云师姐还是温温柔柔的老样子,她挪开眼神,不紧不慢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妹还是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一点长进都没有。”
“和柳寻芹有关?”
越长歌一愣,掩下眸中惊异,她情不自禁地拿指尖抚了下面颊,“真有这般明显……我脸上写着有字?”
“方才见你隐约蹙眉,心不在焉。”云舒尘将茶杯放下,意味深长道:“我坐在你旁边,你却来不及反应,目光若有若无,总是盯着柳寻芹惯常的位子瞧——哪怕她还没来。如何?”
越长歌又忍不住瞪她一眼,察言观色的女人最讨厌了。
然而云长老的兴致已起,甚至微微凑过来了一点:“她怎么你了?你又怎么她了?”
这话听着好生诡异。
越长歌没了辙,倚在靠背上,慵懒地拖着语调:“……我能怎么她?她看起来也不想怎么我。”
“嗯?”
云舒尘愣住,“你们先前不是一道出门寻药了么。就我和卿卿下山那会儿。”
“……”
此事的确不假。
前些年,柳寻芹座下的大弟子出了意外,丹田俱毁。那个叫做白苏的孩子很是特殊,一来她陪伴柳寻芹的时光最久,二来她也是她尽心培养的下一代峰主。
不过那段时日灵素峰的老峰主面上并无异常,只是比之前沉默了一些,也更为忙碌了一些。此后一段时日,她与越长歌一起,下山收集一些惜贵药材,想要寻求挽回之法,可是最终天不如人愿,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云舒尘惊诧道:“你们还没成?那你们下山干了什么?”
“这
() 不废话么。”
越长歌觉得有些扎心,揪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一小缕发梢,围着指尖饶了两三圈:“看来有人年纪来了。寻药,方方正正两个字,撇竖捺横哪个笔画不懂?”
云舒尘叹道:“不是不懂,只是没想到。”
越长歌说:“你也知她为了治徒弟,面上不显,心里定然焦急。我就提议和她分头去找,这样快上许多。”
“后来……不知不觉,一人往西去,一人向东寻。”
“什么?”
云舒尘轻笑一声,嫌弃道:“你和我掐架时诡计多端,怎么一对上她头脑就和没开过光一样。”
“人家去采药还非带着你一个外行?为什么不带徒弟们?许是她心中已有了计较,不过还摸不准,亦或是纯粹心情不好想找你作陪。你想过深意么?”
云师姐慢悠悠的调子,骤然在越长歌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沉默片刻,狐疑道:“是吗?可那不是我主动下山的。”
“不该如此啊。”
越长歌将那段不相往来的旅程仔细捋了捋,若有所思道:“按照柳寻芹惯来的脾性,她只是想压榨我罢了。”
“是么?”
越长歌刚欲回答,却发现这音色似乎不是云舒尘,让人熟悉得害怕。
她骤然一惊,一寸寸扭过头,正巧对上柳寻芹。
浑身的血一下子从头凉到脚。
云舒尘立马若无其事地喝茶,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和越长歌谈论——哪怕方才发现柳寻芹进门走过越长歌身旁时,也没让她把脑袋扭回去。
“不不……怎么会呢?”越长歌眨了下眼,让僵硬的笑容变得和蔼可亲一些:“师姐心慈手软,最是善良——怎么舍得压榨别人。”
在说这话时,越长歌又有点肉疼那十三株九转回魂草的市场价。因而显得并不算特别真诚。
柳寻芹冷笑一声,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