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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难得轻松 也要出海?

“金玉”一说,本便是薛家提出来、散出来,为给薛宝钗配得贾宝玉的话,并非王夫人的心。[注1]

她因不愿让薛家再有妄想,近日只推忙碌,连薛姨妈、薛宝钗都见得少了,更不许人“金、玉”两个字并提,宁可没钱,也一文不想用薛家的。

现见邢夫人在阖家面前这般直接说起此事,王夫人心里发急,不待邢夫人说完便忙忙拦住:“儿女亲事,怎好随意定的?再者这里还有珍儿琏儿蓉儿,宝丫头的名声也要紧。”

贾珍略一皱眉,看着贾琏,和贾蓉三个一笑。

贾琏在后面悄悄扯邢夫人的衣裳。

邢夫人便道:“二太太这话寒人的心。这里谁是外人?不是一家人,怎么在这里商议娘娘省亲的大事?珍儿琏儿是哥哥,蓉儿是侄儿,谁又去坏宝丫头的名声?”

两位长辈为他们争执,珍、琏、蓉三个早站起来了。

王夫人只觉邢夫人是强词夺理,偏说得她没话回。偏王熙凤又不在,没个人帮她。

贾政是小叔子,不好和嫂子对嘴。

王夫人又忙看贾母,希望贾母能说几句话,要紧的是把宝玉和宝丫头的亲事驳回了。

可贾母微微阖了双目,没有看任何一个小辈,似乎是累了,又似乎不想管小辈的口角。

荣庆堂里,两方一时僵住。

王夫人不想低头:

她觉得自己没错。

再者,为两句话给小辈赔不是,一会他们更要拿宝玉的婚事说话了。

而邢夫人说完,心里本有些慌的。

可看老太太不说话,珍、琏、蓉三个又齐齐站在她身边,她心里有了底气,便坐得更端正,看上去竟比发急的王夫人还更尊贵体面。

过了半刻钟,或许不到半刻钟。

贾母看着满屋子孙,重重一叹:“坐,都坐。”

贾珍、贾琏、贾蓉皆告罪,归位而坐。

贾母叹道:“省亲原是宫里的恩典,只叫有能力的人家请旨省亲,并不为为难妃嫔家眷。若着实不能,接不住这恩典,反闹得举债破家,才是糟蹋了两位圣人体恤之心。”

她扶了鸳鸯的手起身,面色疲惫,眼中却射出精光:“这是咱们家的事,亲戚家里能帮多少是人家的心意,万万没有说谁家就该帮多少,或拿孩子的姻亲哄骗人家给钱的!都是大家子夫人公子,不想想你们的话可笑!说出去不叫人家笑话?就是亲戚们,又该怎么看咱们?”

贾政、王夫人忙起身听训。

邢夫人和才坐下的贾珍、贾琏、贾蓉也都忙再站起来。

贾母只命:“既没钱,没能力建省亲的别院,这恩典就别接了!咱们家也早不比先前辐辏的时候了,人家要笑话,也是笑话咱们这样人家,家里竟一个正经官儿没有!便不请娘娘省亲,还有恩典准许二六日期入内请候看视,以后要见面尽容易的。这便是我的话。”

说完,她往回一坐:“你们还有话无话?若无话就都散了!告诉外头的也都散了,别管省亲了!”

贾政一想母亲的话,只觉大有道理。

他是没了官儿的,心里更愧,刚想答应下来,却被王夫人扯着袖子拦住。

邢夫人和贾珍三人面面相觑。

这可和他们想得太不一样了。

老太太,真就打算不省亲了?

邢夫人忙让贾琏向老太太确认一二。

贾琏看贾珍,贾珍推贾蓉,贾蓉又忙朝王夫人努嘴儿。

二太太才该是最急的。

王夫人先也确实急得很。可看到这四人的眉眼官司,发现他们也不想不省亲后,反而没那么急了。

真不省亲,最多在京里丢面子,这份家私省下来,以后都是宝玉的,更好。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贾母连眼皮都不抬,只问:“怎么,还不走?”

看老太太似真下定了决心,贾珍只得上去,往老太太膝前跪了,哭道:“老太太,是儿孙们不孝无能,堕了祖宗的威名。可家里已是这样,这府里又有夺爵换爵的事,已经叫满京看了笑话。若再不办一件大事,连省亲的恩典都不接,更改叫人以为咱家不成了。家里的人出去抬不起头,被人欺辱了是小,便是娘娘在宫里也没了颜面!还请老太太三思!”

王夫人又急了,也忙跪下:“请老太太三思!”

早在贾珍跪下时,贾蓉便一并跪了。现下王夫人跪了,邢夫人和贾琏也只能跪。

贾政也随着跪下。

贾珍又有许多道理来求,无非是“省亲的事不办,丢的是所有亲友的人,连几位王爷家里都过不去”。

贾母只管听着。

直到贾珍没有新的话能说,她才叹问:“你们又要省亲,又要闹,也叫我难说。”

贾珍已明白贾母之意了,忙抱住腿:“还请老太太吩咐:老太太说什么,孙子一定照办!”

贾政、王夫人也忙道:“都听老太太吩咐。”

贾琏一面磕头:“请老太太吩咐!”一面给邢夫人使眼色。

邢夫人也只能说:“都听老太太的。”

贾母方点头叹道:“你们也别打量我老了,就以为我糊涂了。拿着一样的银子,有人能造出两个省亲别院,有人连房子还没起完,全看钱怎么花。既然都知道现在比不得先了,还想件件比着最好的来,还想拿一万银子办三五千的事?珍哥儿——”

她问:“你们外头算的还差四十万?”

贾珍心中发虚:“这已是省着筹划了。”

他可没撒谎,确实是省了。

一开始算的是八十万两,还说不够。他估量着弄不来这些钱,命减了又减,才剩了四十万。

贾母冷笑:“起一个新园子也要不了四十万,何况家里现有地方,亭台楼阁山石树木,不从两府里挪借,难道还新买去?所有的家具、摆设、古董,乃至所有绸缎布匹,看库里有的好的拿出来用,着实没有的再去买!王家借了三万,史家借了一万,林家还帮了一万,这已是五万了。我再出三万,二太太出三万,珍哥儿你两万,东院两万,再凑十万。再加上库里还有几万银子,就这二十万,能办就办,不能办,趁早算了!”

贾珍心惊不已,心内一算,若事事可着数儿来,如此二十万确实勉强也够,可他还要出二万,还能回来他袋儿里多少……

“又想要体面,又想要钱,别太贪足了心!”

看没人回她,贾母拍着榻:“我已是快七十的人了,过几年一闭眼,再丢脸也丢不到我头上,还管你们死活?都给我起去!不想明白不用来了!从此不来也好,我还省心!”

连亲儿子都说她不配为娘了,家里这么大的喜事,竟谁和谁都不是一条心,人人只想着自己。

从此她也只管自己乐,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管别个!

“老太太!”

王夫人虽没算明白账,却忙答应下来,“我和老爷这便回去,凑足三万两送过来!”

老太太既说二十万两够,那便一定能够!

可恨珍儿琏儿两个竟合起伙骗她!

贾珍也只能答应:“孙子这便去凑了钱来。”

邢夫人和贾琏也只能说:“这便回去凑钱。”

贾母道:“娘娘是咱们家的娘娘,这省亲别院也是全家一起盖的,钱怎么花怎么用,谁监工,谁出力,你们商量着来。商量不好就各自拿钱回去,再吵到我面前就真别盖了。”

贾政等一齐磕头,都应是。

众人出了荣庆堂,照旧一家和气,各自回房筹钱。

贾政从原先祖母给的私财里拿出一万,王夫人在嫁妆和私房里凑了两万,共是三万。

贾珍直接从宁国府库里拿了两万。

在荣庆堂里母慈子孝,立场一致的邢夫人和贾琏,却打了半日饥荒,才说定一人一万。

贾琏回房便和王熙凤抱怨说:“太太也太不足了,守着老爷那么些私房,还一毛不肯拔,竟想让咱们出全两万。”

王熙凤也舍不得掏钱出来,可这个钱不能不拿,便叫平儿拿钥匙开库房,在贾赦私房里拿出一万银子。

贾琏便趁机要钱零用:“也赏我三五百。连日珍大哥请我,咱们这里地方狭窄,不好还席,得外头请去。”

一搬来这边,他竟连个外书房都没有了。

王熙凤道:“何必又外头请!琮儿住着前院西厢,老爷又不能动了,就把那正房和东厢收拾出来,你们多少酒吃不得?不是我舍不得给二爷钱,算上老太太额外给的两个,咱们手里就大小五个庄子,我算着一年多也就四五千银子,二爷张口就要三五百吃酒,一年年花个精光,若有急用,难道全动存银?这才出去的一万两,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贾琏不言语。

王熙凤笑道:“我在家里花不着钱,省下多少,还不是给孩子们的。”

贾琏笑道:“这小子还没出来,倒比我都尊贵了。”

王熙凤笑说:“这可是老太太的话:现在我比二爷还尊贵呢。”

贾琏笑道:“奶奶是尊贵,连请客吃酒的钱都舍不得给我了。我明儿做小厮服侍你,如何?”

“给,怎么不给。”王熙凤指着柜子,“那里有一包银子,一百二十两,原是预备做冬衣的,二爷看得上就先拿去。我再让人把外书房修出来,给二爷吃酒的地方,怎么样?”

贾琏开柜,果然有一包银子。

他拿了笑道:“今日先去珍大哥那边商议事情,外书房的事奶奶不必急,还是保重身体为要。”

王熙凤冷嗤:“我猜,珍大爷那边有鬼等着你呢!”

贾琏便且把银子放着,回来哄王熙凤,好歹哄笑了,方拿了银子潇洒而去。

……

修省亲别院从体面为要成了俭省为要,宁荣两府不知有多少执事人和等着揽差事的人扼腕不已。

但油水只是少了,不是没了。一应家具、古董、摆设都不用买了,还有许多别的差事可办。

贾政不惯俗物,王夫人却誓必要把省亲办好。王熙凤忍耐着,只管养胎,不去插手,邢夫人因造省亲别院的银钱里有她的一万两,也竟不怕麻烦了,每日都要坐车到贾母面前坐一会,再去王夫人处看诸事都是怎么办,若有她看不顺眼的事,必定要掰扯个清楚。

王夫人烦得了不得,又不好开口撵嫂子,只能忍气。

贾珍、贾琏处,奉承送礼想揽差事的人更不少。见邢夫人也说得上话,渐次又有了人送礼到她处。

更兼她陪房诸人也想取利,邢夫人被捧得飘飘然,在王夫人处更指手画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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