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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图穷七见

冷月如霜,寒风凄凄,孟绮霜跪在冰凉的石砖地上,忍住心头惊惧,直面林如海如寒霜冰刀的眼。

如果只凭眼睛看就可以杀人,只怕她现在已经死了。

老爷已经厌恶她到这等地步了吗?都是为了太太才能容下她?

孟绮霜又怕,又想笑,觉得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连肚子都在抽疼。

“有什么事别在这里说,别惊扰了太太。”

林如海丢下一句话,回身向书房去。

他身后的小厮、仆从连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看孟绮霜,快步跟上。

孟绮霜爬起来,抖着腿跟上去。

书房门大敞,几点烛光如鬼火跳动。

林如海就站在鬼火前面,神色不明。

孟绮霜走进去,立刻有小厮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老爷。”她远远拜倒。

“说。”林如海不想和她多废话。

孟绮霜知道老爷不会有耐心听她说太久,但原本还想着,起码先以太太和他这些年的情分转圈一

可事已至此,今夜机会难得,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

"老爷,我知道姜姨娘在家里不同,不但您喜欢她,太太也看重她,明光院的事也不是我能张口的。”

孟绮霜感到林如海的眼神越发锐利了。

"可我是太太的人,不能不为太太多想着。如今太太和姜姨娘都有孕,太太的月份大,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

不知为何,孟绮霜突然觉得身上的压力轻了些。

难道老爷本便有这个打算?

她再添一把火,一定能成!

孟绮霜更有信心了:“家中人都私下议论,不知太太和姜姨娘谁会生男,谁会生女,想必老爷都知道。我自然是盼着太太一举得男,老爷有了嫡子,太太这些年的心事也都了了。可生男生女,全看天意。若太太生的是姐儿,姜姨娘却生了哥儿,老爷自然也是有子有后,这孩子自然也要尊太为嫡母。只是求老爷为太太想想……"

她深呼吸:“姜姨娘本便与众不同,虽无二房太太之名,却有二房太太之实了。若再把哥儿养大,孩子自然是更亲生母的,等到……以后,太太在这家里哪里

还有立锥之地?"

“况且,太太是公门小姐,自小知书识礼,博学多识,德才兼备,姜姨娘虽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到底比不得太太,人又年轻,不稳重,还爱吃爱玩……孩子还是由太太抚养更好。”孟绮霜有所暗示。

她再三叩头:“老爷,您和太太十六年的夫妻情分,少年相伴,如何不明白太太心软、心善,不愿意让姜姨娘伤心,更不愿意让老爷为难,所以不提。我却不愿见太太将来凑苦,今日拼死来求老爷。若老爷能听我一二句劝,便是死也甘愿了!"

话音落地,屋内半晌无声。

孟绮霜的额头一直贴着石砖地,没有抬起来,后脑被激得又凉又热。

老爷怎么还不说话?

分明她说的时候,老爷并没打断……

“啪”“啪”

脚步声响在孟绮霜耳边,林如海走近了。

孟绮霜缓缓拾起头,先看到林如海的鞋面和袍角,向上看,再向上————

是他毫无表情的脸。

孟绮霜向后跌倒。

“这话确实值得一听。”林如海一寸寸扫视她,“不过,这样的好话,随时能说,怎么专挑姜姨娘出去的时候讲?”

孟绮霜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她确实是专挑姜姨娘和谢掌柜一起赏灯的时候来说的!

老爷知道了!老爷知道那年她使人去激谢寒,想让谢寒闹起来了!

老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老爷按住不发,显然是信任姜姨娘,那她今日……岂不是弄巧成拙!

林如海淡淡道:“林家容不得心内藏奸、无事生非的人,我能留你到今日,全因太太要用你,本以为你这些年还算老实,已经改好了。”

他退后两步,走远了些,似乎离孟绮霜过近也让他难以忍受:"现在看来,还是一样。"

他问:“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撵你?还是——”

林如海看着孟绮霜惊惶不安的脸:“你为了能出去,离开林家,离开我,宁愿冒险到这等地步?"

孟绮霜浑身僵硬。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死也甘愿?”林如海重复孟绮霜的话。

他意味深长,似乎在问她:你真的愿意死吗?

孟绮霜当然不愿意!

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不顾害怕,努力想看清林如海的表情,想知道他这话只是震吓她,还是、还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真的后悔了。

她分明知道老爷不是在太太面前那个温和、斯文的人,为什么还敢这么做,这么说?谁给她的胆子?

老爷认真要处置她,太太拦得住吗?

太太会为了她和老爷翻脸吗?

不会,不会!不会!!她再和太太好,也只是一个奴才,怎么值得太太为她和老爷翻脸?!

“出去”可不止“放出去”,还有“撵出去”,还有“撵去庄子上”,还有”拉去配小厮”。

这还不如一死!

看着孟绮霜这样仓皇,林如海不想再逼她了。

以身份压人,而不是以道理服人,终究是下乘。

他有多余的精神,该多查几桩案,而不是在家里恐吓丫头。

他开口:“这是最后一次。”

“……老爷?”孟绮霜恍恍惚。

“好生服侍你太太,别再让我知道你做多余的事。”林如海挥手,“你是你太太的人,想出去,就自己求你太太,我不会拦,但也守紧你的嘴,在家里家外都别乱说话。”

孟绮霜知道太多林家的事,本不该放。可继续留着她,她若再胡作非为,还是出去的好。

她知道的虽多,都是内宅的事,能说的也有限。

强留一个心有不愿的人,终归没意思。

两行泪涌了出来。

孟绮霜打着颤跪好,磕头:“多谢老爷……大恩。”

她跌跌撞撞出了房门,出了院门,没有管沿途人的神色和目光,跑回自己房中,爬到床上,盖上被子。取了。

好冷啊……

孟绮霜觉得浑身都冷。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太太不怕老爷就算了,姜宁为什么也不怕?

洛梅是怎么敢主动给老爷解衣的?

有太太,太太……真的不知道她有多想出去吗?

孟绮霜昏昏沉沉,闭上眼睛。

林如海在书房独坐了一会,才起身去找贾敏。

他本以为孟绮霜要说姜妹妹和谢寒出去看灯不妥当,要趁机造谣姜妹妹的清白。

结果她说的是……孩子的事。

孟绮霜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姜妹妹是他的爱妾,敏儿又何尝不是他多年夫妻,从少年一路走过来?

手心手背,两头都是肉。

林如海怀着心事来到正院,贾敏忙问:“听说绮霜找你了?”

他只说:“她有话想说,我也有话问她,时间长了点。等久了?”

贾敏忙笑:“是等得不短,还不快告诉我都说什么了,别让我白等。”

林如海只道:“是些你听不得的疯话。”

贾敏叹道:“绮霜的性子是直了些。都是我教得不好,你别认真怪她。”

林如海干脆说:“我看她的心早不在这里了,趁她年纪还不算太大,放她出去罢。”

敏儿和姜妹妹一直亲近不起来,也未必不是孟绮霜从中多话。

贾敏忙问:"到底是怎么了?她是我的人,你要放她,总要让我明白是为什么。"

林如海不想说孩子的事,便把孟绮霜从前算计谢寒那事说了。

贾敏听了,震惊半晌:“真的?”

林如海:“她很会背着你自作主张,时日长了,终归是祸患,让她去罢。”

贾敏神情纠结,想了半日:“她这事做得是大错了,可说到底……也是为了我。”

她放软姿态,求林如海:“如今我着实离不得她,当日陪来的丫头,出去的出去,嫁人的嫁人,也只她还在我身边,知我一二分了,娘娘们也都老了,若离了她,谁管奶娘们?谢小掌柜那里是咱们家不好,牵扯到了他,来日他生意上的事,你替我多帮帮他就是了。”

又说:“如海,你放心,我一定约束好她,让她不敢再犯了。再犯,不必你说,我也容不得她。”

孟绮霜在林如海心中比不过贾敏的一根头发,方才替孟绮霜开那一回口,也大半是为了家中安宁。

既然贾敏不愿意放,

他也不坚持:“都依你。”

贾敏松了口气,心中埋怨孟绮霜一回,又因听得人说她是一路跑回屋里的,怕她这时候不好意思来,便预备明日再和她细谈,且和林如海在院里看灯。

明年,她就能抱着孩子看灯了。

林如海却走了神。

孟绮霜故技重施,还想让他疑心姜妹妹和谢寒,可她不知道,正是他托了谢寒照应姜妹妹。

不知姜妹妹看得怎么样了?

街上人多,她还怀着孩子,可千万别被人冲撞了。

她生得稀世美貌,会不会有人见色起意,凯觎起来,生出坏心?

还有……若敏儿真的生了女儿,姜妹妹生了儿子,他该怎么和姜妹妹提那件事?

他能说出口吗?

林如海愁得快无心看灯了。

姜宁却并没像林如海想象的一样,在闹市人群中挤来挤去。

其实姜宁往年托身体不舒服,不出来看灯,不只是觉得和贾敏、林如海一起出来别扭,也是真认为费事。

在现代她就不喜欢人挤人,基本不逛街,大冬天穿得和个球似的坐马车出来玩?算了吧。

而且……按桃嬷嬷的话说,她长得一年比一年像神仙了,她也怕惹麻烦。林如海是不怕麻烦,她嫌麻烦。

是以今日出来后,她只说怀着孩子不想走路,能看灯看到人气儿就行了,便让谢寒寻了一处安静但能远远看到灯市的酒楼,点了几桌酒菜,请林平等二三十个管家男仆小厮吃过,便让他们轮流带她的丫头们去灯市随意逛,顺便替她买灯回来。

留下的男仆小厮在大堂坐着吃喝,楼上的包厢内,只有姜宁和谢寒、岁雪、桃嬷嬷。

过了一会,岁雪和桃嬷嬷也下了楼,和掌柜要了几份菜,要打包带回去。

林平有些不放心。

虽说姜姨娘和谢小掌柜是奶兄妹,可奶兄妹到底不是亲兄妹。姜姨娘第一天到家里时,他和老婆还玩笑,若不是二人身份有差,光看模样,还真是天造地设一对儿金童玉女。

现下楼上只有姜姨娘和谢掌柜了……他不是疑心姜姨娘的清白,可这年轻男女,都生得那般好,独处一室————

林平放下酒杯,假借撒尿,实则从另一条路偷偷转到楼上,

靠在门边听。

“大哥还不想成亲,娘娘都要愁死了。你到底怎么想的?”这是姜姨娘。

“是真没那个心思。”叹气的是谢小掌柜。

"是真没心思,还是眼光高,一般的看不上?"姜姨娘问,"我和老爷说,替你做个媒怎么样?”

林平明白了。

这是桃嬷嬷自己劝不动儿子,找了姜姨娘帮着劝,又怕儿子脸皮薄,恼了,所以借故和女儿躲出去。

他被爹娘催成亲的时候,也不愿意让兄弟姐妹听见。

哎……这是人家私事,非礼勿听,他还是走吧。

他也是多心了,姜姨娘怀着孩子呢……能有什么事?

林平又踮脚走了。

包厢内。

谢寒又指了指门,口型示意:“走了。”

姜宁无奈点头。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还是免不了引人怀疑。若去灯市上逛,二三十人围着她,哪里能和谢寒单独说话?

就是没想到谢寒这几年拳脚本事学得不错,她一点都没察觉异样,谢寒却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人走了,谢寒却情不自禁顺着方才的话,说了一句:“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说完,他自悔失言,忙想解释一二。

哪怕是……从前,他也没有这般言语冒犯过姑娘!

姜宁幽幽一叹。

原身和谢寒虽没过明路,也未曾明说过心意,但郎情妾意,已经快成小情侣了。

虽然说这话有些肉麻和矫情,但她觉得她应该尽力给这份感情划上句号,让原身爱过的人重新开始。

“大哥,忘了吧,别等了。”

谢寒怔住。

这也是姑娘第一次明确表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姜宁其实不懂。

她理解原身和谢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慕艾,暗生情愫,理所当然。

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为人妾,还怀着林如海的孩子,他们一年到头见不到两面,谢寒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原身的记忆里,他们甚至连牵手都没有过。

她自

认不会有这么执着、单纯却又浓烈的感情,所以不理解。

姜宁半掀明牌:"大哥,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谢寒却不答。

他问:“你过得好吗?”

姜宁一笑:“很好啊。”

怕谢寒不信,她——数着:"便是没孩子的时候,也只晨起请安一次,余下不必去服侍谁。一日三餐,天下有的,我想吃就吃,衣裳首饰,只要我开口说想要,第二日就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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