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三日之内’起事,你们也只是怕再来一次天幕,揭开你们所谋之事的真面目吧?"
冯紫英顿时将一张脸撂下,淡淡地道:“若兰,你好撇清!什么叫‘你们所谋之事’?自己你难道不在其中吗?”
“是,你说得不错,不过就是权力之争而已。可是你看看如今的天下——天子登基之后隐忍了好几年,如今羽翼渐丰,开始剪除四王八公和实权重臣的实力,以求独揽大权而不受约束。这些年来,你我的家族盘根错节,早已与那些势力做了捆绑。"
"天幕上一向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你我这些所谓的王孙公子,不也是一样?天幕上说贾元妃的家族,要‘退步抽身’已是晚了,对于你我来说,何尝不是一样早已无法脱身?"
听冯紫英这么说,想必是当夜那一出天幕也是从头至尾看在眼中,一字字听在耳内的,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切身感触。
听到这里,卫若兰终于放缓了神色,低头不语。
"对,没错,千载以降,帝王将相,说实在的不过是争权夺利罢了。只有将权力和利益都紧握在自己手里,你所想的那些仁义与爱民才有可能实现。"
"若兰,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刚刚过门的娇妻。你明知史家已经获罪,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来,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听见天幕上所述便对她动了心吗?"
如今卫若兰已与史湘云毕姻,此刻他眸光闪动,显然是想起了爱妻娇
憨可爱的模样与言语。
娶她过门,便是不忍心她被史家所累,落入那般悲惨境地;此外,也更加不忍心她受那退婚之辱。
但观如今朝局,已到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时候。此刻如果不争,卫若兰恐怕自己更加耽误了湘云,甚至会真的将她也带入那等悲惨到不堪的境地。
"如果你现在稍有动摇,届时大业未成反受其害,亦要带累你的湘云妹子。"冯紫英提高声音,在卫若兰耳边大喝一声。
卫若兰抬起眼,看了冯紫英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举手告辞。
冯紫英却长舒一口气——他熟悉卫若兰的脾气,这样的表现足以证明卫若兰必将全力以赴。"三日、三日之内……"
冯紫英此刻情不自禁地仰头看着天幕,心里默默念叨:千万别出现,可千万别再出现了!
大
北静王府。
宝玉坐在王府外书房一张花梨木椅中,神态局促地等待北静郡王水溶写完手上的一份文书。
他素有过目不忘之能,此刻面对着北静王,便能将书中形容这位的文字尽数想起:"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①.…"
那本书里,将水溶赞了又赞,书中写宝玉自己,也是十分的倾慕爱戴。
唯一对北静王不假辞色的人是林黛玉。书中记着宝玉曾想将北静王所赠的那串鹡鸰香念珠转赠,黛玉却一把扔了,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②”
回想到这里,宝玉心中微微发疼。
毕竟那天幕上曾经说过,北静王被誉为黛玉的良配,虽未肯定,但显然比宝玉自己要强得多。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事殊不合理,毕竟北静王已有王妃。林妹妹若是嫁入北静王府,又岂能屈尊妾室?哪怕是作为继室填房,也着实委屈了这位才情天下第一的女子.…
这些年里,由于天幕的潜移默化,宝玉和他身边很多人一样,认定了林妹妹天下才情第一,极少有人能配得上她。那竺凤清若能娶到林妹妹,那简直是修了不知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凤清倒罢了,有才情有见识,而且未婚身边没有姬妾。但可千万别是北静王啊。
宝玉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见北静王正含笑看着他,柔声笑道:“玉世兄,我这脸上是不是长出了花儿来,惹得你这么出神?"
此人当真是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容颜秀丽,难描难画。宝玉却吓得连忙起身致歉。
这时水溶已处理完了公事,向宝玉先致以歉意,再问起宝玉的来意。宝玉原本就不是个有心机的,三言两语就被水溶套出话来,是为前天夜里的天幕而来。
"日内宫中传出风声,说我大姐姐……凤藻宫贵妃更因天幕而受罚,小弟心乱如麻,记得郡王殿下以前曾多有指点,因此冒昧来打扰,想请殿下指点迷津。"
水溶微扬唇角,淡笑道: "天幕么,那也不算什么。"
宝玉顿时傻眼:算不得什么?
水溶柔声续道: “天下奇人术士,或许有些人能将幻象投放于天上,形成那天幕,但终究是一晃而散的景象,所说的也都是那些不经之言……"
听着水溶竟没把天幕当回事,宝玉口唇一动,差点儿就想将他从天幕那里得到过“稻香村”糕饼和上下两册《石头记》的事说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
水溶口若悬河地说了半日,忽然想起宝玉,笑道: “玉世兄适才仿佛有话想说?”宝玉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正听得认真。
"对了,我记得那天幕还曾经毫不留情地批评过玉世兄,说什么玉兄不喜欢经济仕途之道,连我听了,都要替玉兄抱屈。你我都是大家族出身的子弟,哪有不晓得仕途上进的?"
宝玉听闻对方看过关于自己的那一期“直播”,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连忙拱手道:“惭愧惭愧,那天幕批评的并没有错,小弟生性不通世务,腹内着实草莽,还曾将他人称作是‘禄蠹’,天幕原没骂错。"
水溶没曾想宝玉竟将天幕的批评全盘认下,愕然之下怔了怔,才道: “这也无妨,以玉世兄大才,又如此虚心,愿被点化,日后必能成大器。玉世兄,令姐之事,原不必过分忧心,府上的声势摆在那里,无论京里发生什么,在朝之人都少不了拉拢府上的,府上只需适时而为,自当会有好结果。"
宝玉傻不愣登地重复念叨: “无论京里发生什么……”
水溶摇手,笑着道:“玉世兄只需将话
带给府上能做主之人知道便是。”
说着,他又与宝玉话起了家常,问起了贾母的状况,水溶表现出十二分的关心,要宝玉拿他的片子去请太医院脉息最好的太医,又命人给内宅里北静王妃递话,要王妃寻些好参出来让宝玉带去,给贾母老太太熬独参汤,怕还有些用处。
这边宝玉就算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明白了北静王其实只是拉拢贾家,要用贾家而已。
同时他也有种直觉,元春被禁足之事,应当与北静王无关。
想到这里,宝玉只得讪讪地起身告辞,说他一定会把话带到;出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暗骂自己无用。
他离开北静王府,一路一走一路沉思,忽然惊觉似乎有人正默默地跟着自己,猛地一回头,发现是自己认得的——史湘云的新婚丈夫,卫若兰。卫史两人毕姻的时候他还上卫家去喝过喜酒,跟卫若兰算是熟。
卫若兰见宝玉终于发现了自己,连忙一拱手: “玉兄,小弟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没想到当卫若兰将请求一说,宝玉一时怔住了: “你竟想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