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替荣府想的这个新营生其实挺周全。
她先是通过薛家商号的关系,联络了广州一带的西洋海商,花了一点子钱,向来自不同地方的海商分别打听了萃取鲜花香油的方法,又和香料行里惯做甑蒸取香的老师傅一起商议,试了一种中西结合的取香制香法子,效果还不错。
后来天幕说起荣府那么多种"化妆品",凤姐更加动起脑筋,将什么紫茉莉花籽粉、胭脂膏子、沤子护手霜之类,统统考虑进来。
就连天幕上两位仙子用的那马毛做的胭脂小刷子,凤姐都复刻出来。甚至那“海绵”,凤姐也找到了替代品——这种东西在沿海一带有,但是产量稀少,但如果用专门鞣制的小麂子皮也可以,一样能将香粉推得均匀明净,效果绝佳。
最紧要的是,刘姥姥现住城外原乡,所住之处靠近一大片花田,因那照管花田的农人渐渐老了便荒废了。当初凤姐与贾琏相中板儿,想要培植这个孩子时,为了能与刘姥姥一家走动往来,便特意寻了个由头,用凤姐的嫁妆体己,在那附近买了十来顷地,准备给巧姐做嫁妆。
这些地,全都是花田。有种玫瑰的、茉莉的……还有一片未垦过的荒地,巧的是上面都爬满了野蕾薇。
凤姐原本是想着要将这些花田平了另寻佃户来耕的——这下可好,也不用佃户了,反倒急缺花儿匠。
如此准备周全,凤姐便将她的主意说给贾母、王夫人等人,征求长辈们的意见。没曾想却遭到了贾政的反对。
贾政的意思:堂堂荣国府,竟然要以做生意经商来补贴家用营生,这太不体面了。
按照他的说法,贾氏一门两国公府,为了这点小钱,要弄得自家小辈出面去打点生意,岂不是沦落到和薛家那样的皇商差不多了?
凤姐不便当面反驳贾政,贾琏便代她开口陈情:"二叔,也不是您侄儿媳妇亲自抛头露脸地去外头做生意。不过是出一点儿子本钱,派几个人出去打点。只算是咱家名下一桩产业,补贴家里几个闲钱……”
贾政却依旧黑着脸,道:“这如何是长久之计。要扭转我府颓势,说到底,还是得子弟读书上进,入仕为官。”
在旁边贾母听着觉得这话实在太刺耳,于是开口问贾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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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看看下首站着的宝玉,再看看贾兰,不吱声了。
指望着这些子弟能够读书出仕,恐怕在那之前,贾府先败了。
"老二,你自己当着官,那你说说每年拿多少俸禄?你在官场上那些上下打点,一年之中三节两敬,府里索性一文不出,都让你自个儿掏腰包,怎么样?“
贾母此话一说,贾政立即红了脸,说不出话。
他那点俸禄哪儿够各种开销?这么多年不都靠着府里公中支持吗?如今凤姐提"钱",想要为公中多添个生财的法子,贾政又有什么立场来反对呢?
一旦贾母让他出私房体己,贾政立即软了,犹犹豫豫地道:"琏儿媳妇这个法子……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有动静。
贾政想借着这个由头下台阶,刚要向贾母告辞离开,就听外头门房进来报讯。
“不好了,不好了!”
“外头一群愚民,不知受了什么人的蛊惑,说那天上的天幕,是咱们家施出来的妖术,当不得真。现都在宁荣街上乱闹呢!”
贾政一听,顿时乱了心神:“这……这可如何使得?”
凤姐一扬眉毛,马上想到了关键:“上次那天幕上说铅粉有毒,不能用在脸上。是不是那些香粉铺子听着不乐意了,就将这件事怪在咱家头上?”
贾母一听觉得有道理,立即给贾琏使了个眼色:"琏儿,去查。"
贾琏一声应下,向贾政作了个揖,快步出去了。
贾母想了想,道:“确实,这香粉胭脂铺子,行当不大,水却深。听说有几家有名的大店,都有王府在后面。这事薛家应当很明白……"
贾母说到薛家,就将视线转向王夫人,片刻后又觉得王夫人不靠谱,转向凤姐。
“凤丫头有空去拜望拜望你薛大妹妹,将这行当里的内情问问清楚。”
凤姐一时醒悟过来:她在筹划这项营生的时候,其实并未考虑同行。她虽然在荣国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要说起在外头做一项营生,她着实其实还是欠了些火候。
一听到贾母点醒,她连忙点头应下,心里盘算,该以什么借口去拜访宝钗。
贾政却是一副
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地道:“糟了,糟了……”
前些日子出了马道婆魔法魇镇之事,宫中有旨意传出来,命顺天府严审,顺天府便先给此案定了个“怪力乱神”的调子,然后顺着马道婆那里查抄出的线索四处追查,牵涉甚广。
随后就是天上仙子帮着贾府大肆宣扬府里用的各种化妆品——这刚好是在马道婆一案事发之后。
那些利益受损的香粉铺子,将矛头指到贾府,估计是有高人指点,算准了这个节骨眼儿向贾家发难。
且最要命的是,鹿镇之事由天幕之口讲出,是只有贾府中人和贾府各家亲眷能见到的。
而天上仙子摆弄贾府用的那些粉啊花啊的,却是全天下之人都可以看到的。
天下人并不知道是贾府从天幕上找到线索,指证了马道婆。
天下人只知道天幕偏帮着贾府,夸他们家自制的妆品好用。
贾政一向悲观,细细想去,越想越觉得自家要倒霉,在贾母面前越发愁眉苦脸。
贾母见了他那个窝裹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顿时道:“老二,难怪那天幕上要说你“担不了责任’。”
贾政听着脸上一热,顿时记起上回天幕上说他“不肯承担政治责任”,“外头软,窝里横”的话来了。
就听贾母肃然道:“谁家还不是正经贵戚了?”
“老二,你记着,娘娘在宫里,她的脸面还要靠我们来撑。遇上这种事,从来都没什么旁的法子,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着,贾母将手中拐杖重重拄在地面上,发出“当”的一声。
贾琏换了一件半旧的常服,也不代带小厮,自己偷偷溜出菜府,混在街上的人群里,悄悄地问身旁的人:“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
身边一个闲汉模样的人随口回应贾琏。
“不知道?”
贾琏脱口而出:“不知道你们敢说那天幕的坏话?”
他看看四周,见没人留意这边,便小声继续问那闲汉:"是不是有什么好处?说来与兄弟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