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渐渐淡去。贾母吩咐王夫人与李纨一道,将凤姐与贾琏小夫妻两个送回他们住着的小院儿。
一路上,凤姐儿一直魂不守舍。贾琏时不时向她偷瞄,凤姐儿丝毫不察,一点儿反应也无。
一到住处,王夫人李纨等还未站定,就见凤姐儿径自冲向巧姐的屋子,惊动了乳母。那乳母连忙要将睡梦中的小女孩给凤姐儿抱出来,却被凤姐拦住,不让吵醒孩子。她就这么坐在巧姐的小床旁边,默默地流着泪。
贾琏再三向王夫人与李纨道歉,将两人和跟着的一大串丫鬟婆子送出去,方才回来看妻女。
凤姐那对眼,就像是泪流泉一般,永无停歇。平儿抱了一叠新制的帕子,转眼间已经教凤姐用去一半。
贾琏心中不忍,小声道:“别哭啦!我心都碎了你还只是哭!”
凤姐从平儿手中接过一条新帕子,继续默默地流泪。平儿在旁看着,眼圈一红,也哭了。
贾琏哪经过这个,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临走特地回身打个招呼:“那我走了啊——”
凤姐那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没有任何挽回,走就走了吧。
这与以前那从醋汁子里拧出来的醋娘子哪里还有半点相像?
贾琏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站在女儿屋外,也长叹一声。
屋内,凤姐看着闺女的小脸,挪不开眼神。但她渐渐收了泪,想了很多,直到外面更鼓直敲了三下。
凤姐猛地醒过神,只觉得脊背僵硬,脖颈酸痛。她见到平儿和乳娘也一直熬到现在,忍不住嗔了一句:“我为今天的事儿痴怔住了也就罢了,怎么你们俩也呆了?”
平儿便给凤姐使眼色,眼神向那门外溜。
凤姐便在窗子上看见了贾琏的身影。
外头更深露重的,贾琏竟然也一直没有挪过窝。
凤姐低头略想了想,便站起身,“豁啦”一下将门板拉开,对外头的人道:“二爷,咱们娘儿几个自先歇下了,二爷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着,那门板又“豁啦
”一声给关上了。
贾琏猝不及防,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就吃了闭门羹,站在巧姐房门外,气得够呛。
以前贾琏拿死了凤姐吃醋,醋就是因为在乎。但现在凤姐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贾琏反而又完全放不下了。
他伸出手,在巧姐房门上轻轻敲着。
里面没有任何响动。
根本没人理他。
然而贾琏锲而不舍,一直用指节轻叩门板,声音也不大,但就是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那门板又“豁啦”一声打开了,凤姐肿着一对眼,出现在贾琏面前。
她的声音却很平静:“你待怎样?”
贾琏:……!
“这该是我问的才对,你待怎样呀?”
就见凤姐走出房门外,顺手带上门,以免自己夫妻谈话吵到屋里的孩子。
“好!”凤姐先冷笑了一声,贾琏心中忙道不好。
“那仙音都说了‘一从二令三人木’,你要休我就休吧!你可以说我无子,也可以说我嫉妒,我带姐儿自己过日子去。”
“那怎么行?”
贾琏这话脱口而出。
他赶紧定了定神,将在这门口石矶子上想了一夜的话慢慢说出来。
“我想过了,既然那仙音都说,就只有咱们俩有这能耐,将府里救上一救,为什么不联起手,试着做出点大事来。将来若是府里没出什么大事,咱们就搭上一把手。若是府里真出事出到一败涂地的地步,咱们就尽量保全自己个儿的小家,你说怎么样?”
这听着倒像是句人话。
凤姐冷着一张脸,站了良久,方才慢慢地道:“那也成!”
贾琏大喜,刚要说什么,却被凤姐打断。
“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做一对名义夫妻便是。平儿丰儿你喜欢哪个,收了去给你做二房我都没意见。若是要在外头再置一房奶奶,你好赖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去请戏班子,敲锣打鼓地迎新人,免得你那外头奶奶觉得咱怠慢了她!”
贾琏一张脸火辣辣的,心却不住地往下沉。
自他俩成亲以来,凤姐就还从没有这么决绝过。
“我的好二奶奶唉,你那醋劲儿都跑哪里去了?记得么,那天幕上头可是说,你还为我借剑杀过……”
贾琏看着王熙凤紧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对,一吓,后面半句话就全吓回去了。
看来,经过这一次天幕,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看待凤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