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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蓓番外

刚一下楼,唐小龙就看见了唐小虎和黄瑶。

唐小虎穿着休闲t恤运动裤,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恍惚间,唐小龙以为他们回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前还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打一蹦高的傻弟弟。他们好像还年轻。

“哥!”唐小虎远远叫了他一声,走上前用力抱住了他。

唐小龙有些眼热,什么都没说,拍了拍唐小虎的背。

“龙叔,”黄瑶站在车边和他打招呼,“先上车,我们边走边说。”

出狱后和黄瑶定居在北城,唐小虎只能隔上几个月去看一次唐小龙,但探监的短短的三十分钟根本不够他们聊。

为了让兄弟俩叙旧,黄瑶主动开车,唐小虎和唐小龙久未谋面,坐在后排有无数的话要说。

“你们怎么来这了?”唐小龙问道。

“哥,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哪天出来!当时刘蓓告诉我们日子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说错了,是瑶瑶让我不要管的,就假装我们信了。”

唐小虎搂着哥哥的肩膀问:“所以你们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唐小龙沉默了片刻,还是黄瑶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见到蓓蓓了?她最近怎么样?”

“她……”唐小龙犹豫了一瞬,问,“她是不是过的不太好?”

说到这个话题,黄瑶叹了口气:“她就是被那个黑心公司坑了,前些年她抑郁最严重的时候,公司完全不让她休息。后来见人实在不行了,又改签了合同,说可以休息,但以后的收入分成要二八分。”

“而且是扣掉公司所谓运营成本的二八分,像她演一场话剧报酬三千,到她手里有三四百就不错了。万幸的是合同要到期了快解脱了。对了,这些她没和你说?”

“没说。”唐小龙陷入了沉默。

刘蓓好像什么都没和他说,也没说自己的生活,也不过问他的生活。

不提过去,不谈未来。

以至于现在唐小龙回想,只能想到最后那句

——再见。

“不对!”他猛然坐直了身体,“快回去!”

“啊?怎么了?”唐小虎不明所以。

“快,”唐小龙眉心紧紧拧在一起,“我怕……我怕她要自杀。”

黄瑶倒吸一口气,顾不得问唐小龙是怎么知道的,在路口猛然一个掉头,打起双闪就往回冲。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后,唐小龙疯狂拍门:“刘蓓,开门!”

但门内没有声音。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太可能出门。

“我有钥匙。”黄瑶也慌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这还是刘蓓抑郁严重时期她强行配的一把,就是担心会有这种情况。

唐小龙第一个冲进去,黄瑶紧随其后,还不忘让唐小虎先别进来。

一把推开卧室的门,唐小龙脚下一软。

刘蓓还活得好好的,但他却丝毫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听见声音,刘蓓蓦然回头。她顶着画了一半的眉毛,有些喜感。但她的表情却是恍惚的,不明白这三个人为什么突然冲进来了。

“你干什么呢?”唐小龙问。

“化妆。”刘蓓茫然回答。

“那怎么不开门?”唐小龙死死咬着牙,没人知道这几分钟他心里的惊涛骇浪,他一想到分别时刘蓓的表情,一想到开门后他见到的可能是她的尸体,他就觉得阵阵发寒,控制不住开始战栗。

“没听到。”刘蓓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他问一句她答一句。

黄瑶见气氛不对,连忙转移了话题:“化妆是要出门吗?今天有活动吗?”

“啊?”刘蓓懵懵地应了一声,“哦对,有活动。”

这时,刘蓓的手机响起。

电话那端是她的执行经纪人,秦笛,勉强算是她在娱乐圈里唯一的朋友。

刘蓓接起电话,只听那边传来一道高亢的女声:“宝贝!我们出发了,现在过去接你。”

听见秦笛声音的瞬间,所有混沌的理智全部回笼,她好像突然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不用来接我了,”刘蓓扶着额头,抵抗过那一阵眩晕,“我自己过去,酒店见吧。”

“也行,记得路上敷面膜哈。”

挂了电话,她一回头,看见唐小龙站在桌前盯着她。

他的眼神很复杂,还陷在恍惚中的刘蓓看不清那其中都有什么。

“我送你。”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这根本不是刚出狱三天的人该有的气场,以至于刘蓓拒绝的话只说了一半:“不用——”

“车钥匙给我。”唐小龙打断她,命令道。

他的一只手背到身后,缓缓推上了半敞的抽屉。他的动作没有避着刘蓓,刘蓓的脸色白了一瞬。

她知道那里装着什么,是一把她准备用来结束生命的,锋利无比的剔骨刀。

唐小虎眼睁睁看着刚见一面的哥哥又要弃他而去,撇了撇嘴。但出于对潜在嫂子的尊重,还是把他们送上了车。

“哥,你真能开车?”唐小虎对唐小龙八年没碰车的车技表示怀疑。

黄瑶在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腰上用力一掐,咬着牙说:“别多管闲事。”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五星级酒店,今天在那里有一场时尚晚宴和红毯,这类场合向来是艺人争奇斗艳的地方。

停好车,唐小龙直接跟着刘蓓进了电梯,刘蓓没说什么,任凭他默默跟着。

在房间门口他们遇见了秦笛和团队,秦笛狐疑地看了一眼唐小龙,刘蓓轻描淡写道:“助理。”

“算了,先进去吧。”秦笛没多说什么。

在场还有化妆和造型团队,秦笛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把刘蓓按在椅子上,几个人七手八脚给她化妆。秦笛则举着相机,围着她拍花絮照。

唐小龙坐在远处的沙发上,仿佛局外人。但这个位置,他能明显感觉到刘蓓状态的变化,她突然变得紧绷起来,关注让她不自在,外界的一点反应都刺激她敏感的神经。

这时,工作人员送来了晚餐,按照事先报的数量,一份艺人餐和四份工作餐。

唐小龙作为唯一的“闲人”,主动接了过来,却听秦笛说:“宝贝,咱们今天的礼服腰腹很修身,就忍一忍别吃东西了哈。”

“嗯,”刘蓓说了句,“你把我那份吃了吧。”

她这话没头没尾,但莫名地,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对唐小龙说话。

“好。”唐小龙拿过那份艺人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两块红薯,一份鸡胸肉,一个鸡蛋,一大坨菜叶,全部是清水煮的。

他对着这份“艺人餐”沉默了片刻,深刻怀疑再健康的人天天吃这东西,也能吃成抑郁。

他抬眼看向镜子,正好和刘蓓的眼神相对。她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狡黠的笑,像是在故意等他的反应。

但唐小龙却愣住了,他看见刘蓓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生机和灵动,眼睛如同小鹿一样水亮,不再是死沉沉的两团黑色。

他看得入迷了。

他想起他们的相识,俗得不能再俗的桥段。一众姑娘中,一眼看过去她是最美的那个。

她甚至不怎么会化妆,过于艳俗的口红衬得她肤色怪异,但那双眼睛却像是把五光十色的灯都盛了进去。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他不能自拔,以至于后来唐小龙总是怀疑,是不是只有成天被眼泪泡着,才能长成这么动人的一双眼睛。

她想看,唐小龙就配合她,他挑了挑眉,说道:“里面吃的比这好多了。”

“哈哈哈哈!”刘蓓没忍住,为这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笑话发出了一阵大笑。

秦笛却突然大吼一声“好!”,然后迅速拿着这张抓拍的大笑照片去p图发微博了。

化好妆就是换礼服,虽然团队都是女人,但除了秦笛和造型师,其余人还是避了出去。

秦笛看了看唐小龙,问:“他不走?”

“他留下吧。”

秦笛想说什么,但想到她抓拍的那个笑容,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刘蓓抬手脱掉t恤,所有人都愣了,就连刘蓓自己都露出了一丝尴尬。

她的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痕迹,是这荒唐三天的结果。

“我x!”秦笛没忍住,骂道,“刘蓓你疯了?你不知道今天要走红毯?你tm脑子被门挤了?”

“抱歉,我忘了。”刘蓓的脸色暗了下来,眼中刚浮现出的那点光彩消失殆尽。

她哪里是忘了,她是根本就没打算走这个红毯。

纸上划掉的不仅是唐小龙出狱的日子,也是她生命最后的日子。

唐小龙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微微颤抖。

如果没有他冥冥之中的灵光闪过,如果他没有果断让黄瑶回头,如果黄瑶没有那把钥匙,他们现在已经天人永隔。

唐小龙第一次想用“残忍”这个词形容一个女人。

她用了整整八年,用惊人的耐心和意志力为他编织了一个梦,让他死水一般的心燃起了一点对未来的期望。

她之于他的意义远胜过一个女人,甚至胜过所谓的爱情。

她是他前半生赎罪的终点,是他漫无目的的“崭新”人生中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意义。

但她却要毫不犹疑地将这一切收回,在赐予他希望后,她要毅然决然地将希望收回。

她如此无情,无情到他甚至不能对她生出一点指责,只能被动接受她赐予他的命运。

无情的人有双无情的眼睛。

她平静地穿上金色的吊带礼服裙,裙子前胸深v,下摆高开叉,露肤度很高。而高定礼服都是几个月前就定好,马上就要红毯,显然来不及再换裙子。

秦笛认命了,不得不把所有人都叫进来,在她皮肤上一层又一层地叠加遮瑕,将所有痕迹掩盖起来。

刘蓓觉得自己在变得厚重。

透过面前的镜子,她看到无数只手在她身上游走,她开始感到恐惧,她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冷吗?”秦笛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不,不是皮肤冷,是骨头在冷。

镜中的手变成了一只只男人的手,这些手在她的皮肤上贪婪地索取。他们一边想占有她,一边又嫌她不干净。

镜中的手变成了一条条锁链,它们捆绑着她,要将她拖到地狱里去。

“老师,别动。”不知是谁的好心提醒,落在她耳中却像是恶魔的召唤。

“忍一忍,不疼的。”

“摸一下怎么了,也不会掉块肉。”

“谁知道你被多少人睡过?”

刘蓓想尖叫,她想推开所有人,想立刻缩回壳里去。

就在她濒临崩溃的一瞬间,镜中鬼魅一样的影子消失了,是唐小龙突然站到了她面前,阻断了地狱对她的召唤。

他捧着那盒难以下咽的“艺人餐”,面目痛苦地吃着那只洒了一点盐的鸡胸肉,给她进行吃播表演。

他一边吃,一边开玩笑:“所以干你们这行,得先进化掉吃饭的需求是吗?”

刘蓓知道他的用意,她有些眼热却不说破,只是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流程,出发照、红毯、拍照、晚宴,刘蓓仿佛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着走完了全部流程。

到家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刘蓓在路上勉强吃了一根香蕉,几乎是用意志力撑着卸妆洗澡,擦掉了满身的遮瑕。

她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但疲惫到了极点,人反而不觉得困,而是无比清醒。

她打开了许久不用的微博,热搜无疑被今天的活动霸榜,各家都比着买热搜。只是像她这样被公司抛弃的,自然不会有人在她身上砸钱。

但就在两条比美营销的夹缝中,她却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和红毯男伴的名字挂在一起,一看先升起几分不祥的预感。

只是一念之差,她点了进去,果然内容和她想的八九不离十。

【何易恨不得离她八丈远,真是生怕被沾上。】

【笑死,谁不知道她是陪酒的出身,谁敢和她沾边。】

【人家可是立的专情人设,前金主刚一放出来,屁颠屁颠又找上去了。】

刘蓓平静地关了机,原来这就是公司说的“不续约的下场”。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好生气的,她已经很累了,没有力气愤怒。

唐小龙为什么要救她呢?

她刚升起这个念头,唐小龙就走进了卧室。他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湿意,手里拿着她惯常要吃的三种药和一杯温水。

刘蓓囫囵吞下药,然后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她开始怨他。八年前的自首没能让她怨他,却偏偏在今天,她怨他为什么要救她。

她想起当年和黄瑶唱起的歌:

“死亡应该比生存真实一点吧,我会梦见一个新的家”[1]

于她而言,或许死亡才是她追求的真实。

她闭上眼睛,嘴唇落在唐小龙脖颈,暗示意味明显。

但唐小龙却将她从身上扯下来,用被子裹紧,不让她有机会作乱。

“你现在不需要这个,”他从外面抱住她,揿灭灯,“你需要睡觉。”

刘蓓没有挣扎,但不安定的呼吸声却显示她依旧清醒。

他们在无声中对峙,沉默已经替他们说了所有的话。

最后,依旧是唐小龙先开口。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做过不少坏事,害过不少人。我会有报应,我也不怕报应。但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不能让我再背上人命了。你是我唯一想救的人,我求求你,就让我赎一点罪。”

刘蓓轻笑了一下,她觉得荒唐。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彼此却都不爱对方,只是在情感上各取所需罢了。

他要利用她获得赎罪的心安,她要抓住他填补恐惧的孤单。

刘蓓叹了口气,用虚弱的气声说道:“我承认,是我先把虚妄的念想全都寄托在你身上,是我有错在先。”

“最开始的时候我想,等你出来,只要你还要我,我就跟着你。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想我得让你离不开我,要让你永远也不能抛弃我。再后来,我又想着,我这点感情也配不上你的一辈子,那我不如就要三天吧。”

她喉中如同塞满了石块,磨得生疼,只能拼命吞咽才能发出声来。

“但我……”她哽咽着,“但我确确实实,从来没有怪过你,一刻都没有。”

唐小龙说不过她,在一名演员面前,他拙劣的口舌永远占不到便宜。

他只能耍赖,他近乎无理取闹,他把刘蓓抱得更紧,声音同样哽咽。

“你行行好,行行好,”黑暗中他的眼睛湿润,“你就当是为我活着。”

下一刻,刘蓓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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