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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报复

何采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的时候,端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

他上一次听到锦衣卫的时候,是某一日,帝姬在外面见他的时候,与他饮酒,抹着眼泪说: “我们江南那一批人,死的差不多了。”

帝姬在江南

待了三年,收了不少人来,包括何采,帝姬总说,何采聪慧,衷心,帝姬还说,女儿郎为什么不能做官?她偏要何采做官———没错,何采是个女儿郎,只是扮做了男儿郎的样子,借着康安帝姬的帮扶遮掩了几番,入了朝堂。

帝姬说过,她不止要做帝姬,她还要做皇帝,她还要养出来一批女子来做官,何采从没见过帝姬这样的人,她愿意变成他,然后为帝姬卖命。

何采的小姐妹们也是这般想的,她们也愿意为帝姬卖命,所以,她们就死掉了。

“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沈蕴玉。”帝姬红着眼,说:“本宫迟早有一日,要杀了他。”

何采还记得那时帝姬狰狞的脸,他沉默了片刻,问:“锦衣卫的谁?”

周伯良却并不知道,他迟疑了一瞬,摇头:“周某不大清楚。”

何采盯着他面前桌上的那杯茶看,在心底里思索,他认为自己还算聪慧,但是一时半会却想不出来办法,因为锦衣卫本就是个独立于朝堂外的组织,帝姬的手伸不到那里,但是他不想放弃周伯良和这次机会,他想借周伯良跟锦衣卫交手看看,说不准有什么意外收获。

他看了片刻后,道: “既如此,你且等我回去想想办法,无论有没有门路,三日之后的此时,我和你在这茶楼里再见一次。”

周伯良便点头称“是”。

他瞧着这位何采小兄弟岁数不大,但是办事颇为沉稳,又对康安帝姬报以期待,所以他很好说话的亲自送走了何采。

何采便从茶楼走出来,一路走回他自己的住处。

他的官职小,一个月只有几两银子的俸禄,并不能住在城内的地方,他租不起那里的宅子,只能租住在外面的宅子里。

他当时租房子的时候,租了一个叫"香风巷"的城西小巷子,这个小巷子的价钱很便宜,只要旁的巷子的一半,房屋修缮的还算完整,他一时贪财,便租下了这里。

他在这里住了两日有余,才知道当时租赁房屋的时候,为什么这里的房子比旁的地方的房子要便宜————这里是一条花柳巷。

城外西街内龙蛇混杂,有最大的青楼赌坊,故而也有很多无处可去的可怜女子,她们大多数都是年岁太大,从青楼里出来,无处可去的女子,常年在青楼待着,身子早都败了,生不了孩子,容颜衰老,也没人要她们,

无儿无女,就只能两两相伴,在这里租一个房子做暗娼,接待一些穷苦的庄稼汉子,或者老兵痞,以此来谋生。

一般的官家人都不会住在这里的,一来嫌她们丢人,二来是不想惹上麻烦,但何采不会。

他沉默的走过这条站满女子的街巷,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周遭的暗娼看他岁数小,又是宫家人,所以都不招惹他,一时间竟有几分和谐相处的意味。

何采回了院子里。

他这院子也就两间房,一个做厢房,自己睡觉,里面摆了案牍,简单的处理公务,还有一个做膳房,他用来烧火做饭。

他今日去周伯良那里听了些事,所以并不想吃东西,只是站在案牍前提了笔,找来一张纸,在纸张上写满了各种人名和自己脑子里能够想到的事情。

这个习惯还是他做女子时,侍奉帝姬,与帝姬学来的,帝姬就时常拿着笔在纸上写东西,然后对着纸张发呆,他看着看着,便也学会了。

何采在纸上写了很多东西。

周伯良,商人,锦衣卫,北典府司。

他直觉认为,周伯良没有和他说实话,这是当然的,人人都有防备之心,周伯良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商人,而他,也并不是做决策的那个人,他还需要问一问帝姬,他想问问,帝姬知不知道周伯良的事儿跟锦衣卫有关系。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样一样的闪过,隔壁有女子的调笑声传来,何采下笔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又听到了。他每一个晚上都能听到。何采不写字了,只是沉默的站着。

他原本一直挺着的脊梁缓缓弯下来,像是被某种不可抗力压倒了似的,他听着这些声音,就想起了他的姐姐。

他是家中的第二个姑娘,他的父亲盼了两个孩子下来,第三个,才是儿子。

儿子长大了,儿子要读书,儿子要出去考功名,儿子要娶妻生子,没办法,便把前面的两个姑娘卖了,他长得普通,平庸,没人要,便被卖了做丫鬟,他的姐姐长得好看,又生了一把好嗓子,就被卖进了青楼。

一个做丫鬟,一个做妓子。

他命好,去伺候了康安帝姬,他姐姐命不好,被一位恩客活生生打死了,他在康安帝姬的府里,唯一一次偷跑出去,就是去乱葬岗刨尸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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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府邸里的时候,管家要责难他,被康安帝炬看见,康安帝姬便问了几句,听到了原委后康安帝姬便蹲下来看他,和他说:“这世道便是这般不公平,男子生下来,便比女子尊贵,你觉得,这对吗?"

何采觉得不对。

所以她跟着康安帝姬办了很多事,他想,他终有一日,要让女子,变的比男子尊贵。

他站在这屋舍里,听着四面八方的女子的声音,像是听着一首首招魂的曲,他浸泡在其中,感觉得到自己在一点点被压弯。

但他要站起来。何采,站起来。

他慢慢的挺直了脊梁,继续在案牍上写字,他破旧的袖口摩擦着老旧的案牍,案牍上缺了一块木头, 别蹭着他的袖口, 他怕袖口抽出丝来, 便用另一只手捞着袖口, 继续低头写字。

烛火映着他寡淡的眉眼,他不说话,不开口,如一头老牛般,背负着重量,慢慢的落笔,纸落云烟,化为一个个隐秘的字体。

他在案前认认真真的写,浑然没察觉到,在他家的屋檐上,已经蹲了一个锦衣校尉。

沈蕴玉的“放长线钓大鱼”,已经下了饵,引来了几条小鱼了,一个周伯良引来了陆远山,又另来了一个何采,陆远山聪明,断尾求生,虽然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是目前这些事儿是掺和不上他了,还有一个何采,因为涉朝堂的时间太短,又不了解锦衣卫的厉害,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了谁都想试一试,才被锦衣卫给逮到。

现在,便要看这个何采又能引来什么人了。

锦衣校尉蹲下的时候,开始记载关于何采的所有事情,明月落于屋檐上,因为这破屋子的屋檐修建的也很随便,所以锦衣校尉也找不到什么能掩盖自己的飞檐,若是有人路过,他还得不断变幻姿势。

不过也没多少人瞧见他,今夜的京城也是一样的喧嚣,他与凡尘俗世而言,也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埃,他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今夜,不平常,但又平常,京中有些人家平稳的如同往日一般,但也有些人家,争执吵闹,像是要掀翻屋顶。

石清莲带着嫁妆从江府离开、疑似和离的事情在短时间内传遍了京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旁的人家都是在看热闹,唯独有三家人是真的提心吊胆。

一个陆家,一个陈家,其中最为提

心吊胆的,就是许家。

陆家陈家尚可独善其身,但许家是真的掺和进了这件事,许家这一代一共四个嫡出,三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三嫡子是康安指定的未婚夫,一个嫡女又撞破了康安偷情,这两个孩子身上都沾了点冤孽,康安一出事,他们俩也不安生,俩人都被禁足了,许青回被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许家四女直接被送到了东津的外祖父家里避祸,没有半年根本不会回来。

许青回借酒消愁了许多回了,这几日他一直都是如此,昏昏沉沉抬不起脑袋,每每在琉璃镜中窥探到自己的脸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脑袋上被人扣了个王八壳,左脸上写了个“怂”字,右脸上写了个"蠢"字。

他怎的这般丢人啊!

想起来他当初与康安许下的那些诺言,他就觉得自己脸疼。

但偏偏那人是康安,是帝姬,他只能咬着牙忍着,然后继续借酒浇愁,一直浇到石清莲与江逾白疑似休夫的消息传来,他才大出了一口气。

“好!”许青回坐在自己院子的石桌旁,捶打着石桌,面色净狞的喊道:“好!这石姑娘,做的真是好!一个女子,都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我偏偏要在此处窝着!"

他受了辱,却一句话都不能讲!

许青回越想越难受,正气得说不出来话的时候,旁边的小厮突然道:“三少爷,咱们打不了那位,又得罪不起那位,不如给他们家人找点麻烦?小的听说,那江家二少爷近日流连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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