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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出长安,往西北百里的方向...)

"你告诉我,我的阿耶,他知不知晓当年那个夜晚发生的事?"

就在她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只见赵中芳如遭尖针穿心,猛地直起身,睁开双眼,面容灰败得如若一个死人。

他摇头:"陛下不知情!他毫不知情!"

"全是老奴的罪!老奴对不住昭德皇后和公主,老奴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是老奴回到宫中,鬼迷心窍,受了柳氏的好处,更害怕不从便会殒命,故一直瞒着陛下,隐瞒至今。陛下他--什么都不知晓!"

絮雨望着摇首的赵中芳。

"赵伴当,我不再是你从前的小郡主了,你也不再是我的赵伴当了,是不是?"

赵中芳顿住,定定望着絮雨,嘴唇微微地颤抖。

"从前每当我调皮,你想骗我听话,对我说谎的时候,你就会眨眼睛。连你自己都不知晓吧?"

她凄然一笑:"我到你方才和我说话,又在不停地眨眼。"

赵中芳打了个哆嗦,接着,他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公主想岔了!陛下,陛下他当真不知!"

絮雨转头,漫望向神道尽头处,那高耸的封堆,片刻后,道:"赵伴当,虽然我不知晓你为何后来被阿耶赶出宫,发到这里经受苦楚,但我猜想,应当是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我的阿娘,不但清名受到险恶之人的诋毁,如若我猜想没错,她至今应也未能得到安葬。她根本不在这座地宫之下!我不知她的尸骨如今弃在何方,正在如何遭受着地虫的啃噬和咬啮。寻不到她,她便也接收不到来自人间的香火祭祀,魂灵到了阴间,也是一只孤魂野鬼,过不了奈何桥,永远得不到安息和轮回。"

她转回头,再望向慢慢停下抽脸的老宦官。

"你在我面前不惜自污,但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纵然你更忠心于我的阿耶,你也不会一直忍心着我的阿娘,你曾经的王妃,遭受如此的苦楚。"

"方才你是害怕我恨我的阿耶,为了护你的主人,把全部的过错都揽在了你的身上,是吗?可是就凭你,怎么可能揽得住?"

赵中芳双臂无力垂落,人软坐在了地上,面容惨淡,闭目不言。

絮雨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其实这一趟,我本就不该来的。你说与不说,无别。我只是"

她顿住。

"赵伴当,你保重身体,我会永远记念你的好。我该走了。"

"还有,如果你也记念我曾是你的小郡主,你便当明白我的意愿。少一分对你主人的忠诚,勿将我今日到来之事告诉他。"

絮雨言毕,转身就去。

赵中芳猛地睁开眼目,艰难地膝行追了她几步,极力叩头:"公主!求公主不要怨恨陛下!他是有苦衷的!求公主回罢!陛下如今只剩下你一人了!"

絮雨停步转头,对上老宦官那双充满了恳求的眼。

"阿耶有他天下,阿娘和我算什么。"

她轻声地道,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老宦官那声声的哀求和庄严肃穆的神道皆被留在她的身后,距她越来越远。她走在下山的道上,想着梦中的勿归的叮咛,想着昨夜一幕一幕,那位圣人,他伸出去却未触及阿娘裙裾便缓缓放落的手,他那布满病痛与折磨的苍老的面颜

忽然她到裴萧元如一只敏捷的豹,身影无声无息地自道旁的一簇浓枝后闪现而出,素来清朗不见多少表情的一张面上此刻透着几分担忧之色,明澈的两道目光望向她,和她四目相交。

她停了脚步,着他继续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她极力地忍着此刻正在她胸间翻滚煎熬的极大的情感,怕他开口问话,抢着朝他先点了点头,截道:"我无事。"

裴萧元一顿,再瞧她一眼,便也没说话了,也点了点头,随即,他转过身,自己先朝前而去,引她下山。

絮雨望着他丢下自己走了的背影,方才忍着的那两汪泪,再也忍不住,自眼眶中滚落。

裴萧元走出去几步,未觉身后她跟随而上,转面又瞧一眼,见她怔怔望着他在掉泪,一怔,立刻返回,轻问:"怎又在哭?"

他这一句问,登时勾出絮雨无限的伤心。

自她恢复记忆回想起往事的第一刻起,她深心里最为害怕,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件事,终于还是得到了确证。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她的阿耶,早就已经知悉一切,然而,他什么都没做,除给阿娘修出了如此一个什么用处也无的大陵墓。

如果这便是君王的,那么获得了这的阿娘,未免过于卑微和可怜。

眼泪如串珠不绝而下。

在这个做过她未婚夫、义兄,如今又是她最为信任、没有任何秘密的年轻男子的面前,她再也压制不住满心的悲伤与失望,扑上去,捉住他的衣袖,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哭得不能自已。

"阿耶,阿耶,我阿耶他什么都知道"她一边流泪,一边呜咽,终于,艰难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裴萧元凝视着她泪水涟涟哭得撞气的一张面,慢慢地,抬臂,用他的一只掌心环兜住她的后脑勺,令她的额轻轻靠到他的肩胸之上,片刻后,半拖半抱,将她带到了他方才出来的那一丛密树之后。

光线一下变得昏暗。潮湿的树叶纷披而下,滴着昨夜凝结的露水。小虫睡饱,在二人头顶树枝的杈丫间忙忙碌碌吐丝织网。脚下长得没过足胫的草叶,将他和她静静垂落的衣摆慢慢濡湿。神道的方向,穿林过树,飘来一阵隐隐的早间钟鸣之声。

他就这样将她轻轻拥在怀中,带着她立于树丛后的隐秘幽暗里,为她造出一方可以任她尽情哭泣流泪的芥子世界。

不知过去多久,一片初升的朝阳照到了树顶,透过枝叶的缝隙,或疏或密,道道金色的阳光射落,照在她仍埋他胸膛里的一片头顶发丝之上。

"今日我不想回那个地方了。"

她闭目,额面依旧贴靠着他,用带了浓重鼻音的嗓,闷闷地说道。

"好。我带你散心去。你想怎样都行。"

裴萧元低头,眼落在久久埋他胸膛里的这颗胸袋顶上,觉被她靠压住的胸腔之内,仿佛生出了一阵微微战栗般的心悸,然,发出的声音却依旧是不疾不徐,平稳如常。

天明时分,皇帝从昨夜的痛厥中醒来,虽面色泛着灰白,但精神去已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太医署的医官们数月未能受召,知是皇帝不满汤药之效,早就惶恐不已,不期昨夜意外再次能够为皇帝诊疾,使出浑身解数,一夜未眠,此刻仍聚在一起讨论方。

杨在恩将医官们的意思转呈到皇帝的面前,发现皇帝竟没有拒绝,不禁喜形于色。见皇帝卧在枕上,再次闭目,似在思量何事,不敢贸然打扰,只转头,示意宫监将皇帝早膳取来。

这时,皇帝睁眼,命他将昨夜那画师召来。

杨在恩道:"今早奴婢想起来,也去瞧过人了,说是已经出宫,昨夜四更时分,被宿卫宫中的裴二郎君接走,二人一道出的宫。"禀完,他望见皇帝的两道目光投来,立刻会意:"请陛下稍候,容奴婢去传。"

他匆匆出去,然而,等转回来,送到皇帝面前的消息,却是那名叫做叶絮雨的画师不见了人。集贤殿没有,永宁坊的裴家宅邸里也是无人。

皇帝面色微微发冷,目含愠色,问裴二下落。

"至于裴司丞,奴婢也派人去寻过,衙署、金吾卫两处也各不见人,韩大将军也说不知。"

皇帝凝神片刻,再次闭目,状若睡去。

杨在恩不敢出声,屏息在旁等待。片刻后,听到皇帝再次开口,命将袁值唤入,忙应声退下。

午后,袁值入宫回报了他亲自盘问过来的关于西平王府世子宇文峙、阿史那承平二人与那画师的关系。

"世子称数年前因请那师徒二人为其亡母修绘佛塔而认得面,此外无过多交往,所知不多。"

"王子那里,称是此前路过甘凉,恰师徒在裴冀那里做事,因而认识了人。与世子一样,亦声称交往不多,所知有限。"

皇帝卧于床榻,闭着眼眸,半晌不出声,忽然开口:"把卫茵娘带去你那里,勿教人入眼,朕要亲自审问。"

袁值一顿,飞快一眼皇帝,口中应是,行礼后,恭敬地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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