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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二人贴着殿壁悄然经一面角...)

这屋是供将来的宫役头目住的,陈设简陋,好在是个单间,能庇人免受杂扰。

匆匆吃完饭,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上工。

今早她见到了李懋。

应当是对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记忆寡淡,多年后再次会面,她并没有太多特殊的感觉,唯一感慨,便是人海阔阔,物换星移。

从前她那位性情有些深沉的长兄,如今也变作了如此一位庄重而亲善的太子。

絮雨往前殿走去。

宫营造完毕,此前在此做事的大部分工匠已去,只剩漆、画以及草木移栽等项,入驻之人各由宦官领着继续做事,偌大的一座宫,剩的人不多,此刻正午,宫监匠人们都在休息,更是静悄一片,不闻人声。

她行在一道宫廊之上,眺望不远外那片被草木深埋的荒宫残角,不由又回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便是在彼地,她被阿公所救,带着走出了长安。

而今多年之后,如同回环循行,她又回到了当初的旧地--

“你可还认得我!”

忽然她冷不防听到身侧传来一道声音,稍稍一惊,循声转头,望见宫廊侧的墙边站着一人,那人身材雄健,身穿武官朝服。

时节初夏,午后阳光开始有了白花花刺目的感觉,他立于廊下,头顶无所遮蔽,双眼便被阳光射得微微眯起,去面若带着不豫之色。

是胡儿承平。

只见他不待回应,话音落下,人便迅速走到宫廊近畔,一掌搭在廊栏之上,轻轻一翻,人若鹞子般落到了廊上,停在絮雨面前,随即不由分说,拽着她臂将人强行带到了偏殿之后。

此处很快会被修作园苑,但如今还没成形,乱石堆垒,只移栽了些丁香木樨之类的香木,其中最多的是楸木。

正是此木花盛的季节,满树紫蕊吐绽,连成大片,远远望去,若云浮殿间,紫雾蔽檐,倒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这胡儿生于狼庭,幼起牙牙学语之时,便随父兄族人骑马开弓,臂力极大,絮雨被他抓住,如何挣脱得开,只能随他行走。

承平将人一直拽到一丛茂盛的楸木之下,方撒开手,上下打量一眼,点了点头:“真的是你!你怎来了这里?还入宫做了画师?语气含着质问之意。

她上午在崇天殿内到了离得近些的裴萧元,并没见到此人。但猜测他当时必也在场。此刻忽然这般冒了出来,虽有几分意外,但也没有十分吃惊。

此前在郡守府和这王子虽连话都不曾直接说过,但多少也是入眼中,此人行事狂肆,不讲章法,这样在宫中强行拦人问话,于他应当根本不算什么。

她更无意树敌。

在不知裴萧元也来长安之前,她便曾考虑入宫后万一遇到此人该如何应对。当时便想好,和他解释一番,软语请他保守秘密,料他也不至于特意为难。而今裴萧元也来了,事情便更简单。

“裴司丞不曾与王子提过吗?“她问。

承平立在树下她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神色渐软:“自然说过。只是我还是不解。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此宫为圣人万寿而起,内中将要复现京洛长卷。我是画师,若能参与其中借此留名,此生无憾。”

承平轻轻嗤笑一声:“你当我三岁小儿?”

“若不为此,你说我是为何而来?”絮雨反问一声。

承平面露迷惘之色,大约确实也想不出来,闭口再望她片刻。

“罢了!我是有别的话要和你说!”

“当日在郡守府,你可是因听到我与裴二的话,误会是他在我面前对你加以诋毁,这才悔婚出走?此事和他毫无干系。前一晚他半句也没说你不好。当时的混账话,全是我自己胡猜乱想逞一时口快而已。你去后,裴公大发雷霆,将事全怪到了他的头上。虽然你二人早已解约,但既然找到了你,此事我须当面和你说清。一人做事一人担,你怪我无妨,不可误会裴二郎。”

没想到这胡儿回来找自己,竟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絮雨再次开口,语气也软和了:“我知道。一开始你二人我便谁都没怪。”

她应得如此之快,言语自然,倒叫承平怔了一下。

“当真?”他仿佛不信。

“我骗你作甚,原本就是我自己要走的,你说没说那些话都一样。”

此事一直是承平心中的疙瘩,此刻终于解开,浑身一松,觑对面人一眼,忽然又想到自己曾绕墙三日欲得见一面而不得的事。

“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为一一”

他本要说“最为狠心的女郎”,想了想,把话吞了回去,顺势只将自己斜靠在近一株楸木的树干上,静静着对面树下的人。

絮雨道:“我要走了。”

午休将过,这里或许很快就有花匠路过。不止如此,前殿那还未油漆的宫廊的方向,也隐隐飘来漆匠们拖动工案摩擦地面发出的吱吱的尖锐杂声。

“怕甚!”承平觑着她懒洋洋道,“我瞧你颇受器重,才入宫,就被引到太子面前了。前殿全是人,暂时少你一个,又如何?”

絮雨不睬他,转身要走,忽然听他又短促地道:“等一下!”

絮雨不解,停步转头。

承平的目光落她帽上:“你头上有东西。他说道。

絮雨仰面。

头顶紫英纷纷飘落,原来风摇树梢。

她明白了,抬手在帽上拂了拂,几片紫楸花瓣掉落。

“我真要走了。”她再次迈步。

“还有一片!我帮你取罢!叫人见不好。”

承平自倚靠的树干上直起身,笑吟吟向她迈步来,待举臂替她拈去头顶残瓣,蓦地此时,身后传来“咚”的轻微一下,若有异物弹射在了树干之上。

承平倏然转头,目光掠过一粒方坠在他靠过的楸木树干根畔泥地上的小石子,面色微变,低声冷叱:“谁?滚出来!”

十数丈外,一丛茂实的丁香枝条之后,转出来一个和承平仿佛年纪,亦穿相似中郎官袍的人。

竟是西平郡王府的那位年少世子,宇文峙。

他的唇角噙着一丝满含讥嘲的冷笑之意,日光下粼粼烁动的目光扫过对面承平和絮雨的面,低声却清晰地一字一字道:“孤男寡女,好不知羞!”

刹那间承平眼底掠过一缕凶芒,下意识便摸拔佩刀,手探到腰间,取了个空,方回神,今早入宫,因禁令,未得携带刀剑。

虽拔刀未成,他的身形却半分也没停滞,转眼扑掠到对方近前,砰的一声,握拳击中宇文峙的面门。

宇文峙不及防备,翻倒在地,口鼻登时出血,发出一道吃痛的闷哼声,却也是个狠人,倒地时一脚重重回踢在了承平胫上,承平也跌倒,二人顷刻扭在一起。打斗间,承平被宇文峙一肘回击,也中脸面,满嘴甜腥之味。他吐出口血水,猛发力,使出他擅用的脱拿摔跤之法,再将宇文峙反制在地。

起初在这个剑南道来的世子现身,说出那一句话,令承平以为是自己言语泄露叶女身份秘密之时,便动了杀心。此刻更是被疼痛激得恶怒上心,仇旧恨,顺手抄起近畔地上的一块尖石,扬臂便要重重砸向宇文峙的头。

絮雨怎料到会发生如此一幕。

方才这二人缠斗,她在旁便焦急无比,几次想分,二人却都是凶暴之徒,出手便若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凭她又如何能插得进去。这里又是宫廷,怎叫人相帮?此刻到承平竟似要下杀手,惊骇不已,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拽住承平的手。

“不可!你疯了不成?”

承平不过一个瞬间的迟疑,便被宇文峙翻身而起,一脚踹开,踹得承平撞在了身后一株楸木之上。

“喀拉”一声,那一株碗口粗的楸木从中腰折,刹时紫樱乱飞,残叶满天。

宇文峙抹了把嘴角的血,将还在近旁的絮雨一把推远,眼睛盯着承平,捡起方才承平脱手的那块石头,狞笑,振身一跃而起,上去就要补砸报复。

承平岂容他得逞,二人又搏在一起。

这时林子尽头自前殿的方向,传来一阵纷纷的急促脚步之声。

“何人胆大包天,在此滋事!”

隐隐已能听出,是曹宦所发的厉音。

絮雨被宇文峙那样一推,噔噔噔连着倒退了七步,踩中地上的一块石头,重重跌倒在地。

承平和那宇文峙皆已挂彩,却杀红了眼,此刻仍扭斗在一起,附近木折枝断,泥地里全是足印和滚痕,入目一片狼藉。

她又惊又怒又是不解,不懂这二人怎就会这样撞一处,还什么都没说便搏起了命。

眼曹宦带人就要到了。

这二人她也管不了了,不能叫人到她也在此。

她从地上爬起身,正要退走,落地的左足脚踝传来一阵疼痛之感,人也站立不稳,晃了一下,才知方才已扭到脚。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勉强站定,四顾就近找藏身之处,到十数丈外,那里有一堆用作日后堆砌假山的乱石。

她忍住钻心疼痛,奋力蹒跚向着石堆奔去,也不知自己能否在曹宦到之前躲起来。就在这时,身子一轻,若升腾而上,她落入一双坚实臂膀,竟是被人一把抱起,迅速转到了那堆乱石之后。

仰起面,她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裴萧元来了,将她抱到这里藏身。

她一时惊呆,人在他怀中,失了反应。

堪堪才藏好身,几乎同一时刻,曹宦领着宫监便从树丛后转出来,奔到近前。

“来人!将这两个胆敢白日行凶的刺客抓起来--”

曹宦脸色铁青,高声呼喝,话音落下,忽然清打斗的两个人竟是狼庭王子阿史那和西平郡王府世子,一顿,急忙改口:“王子!世子!快住手!此地皇宫,不可造次!”

承平和宇文峙各自见血,早就凶性大发,充耳未闻,拳拳到肉。

“砰”的一声,又一株树断折倒地。

曹宦焦急不已,立刻命跟上的宫监宫卫将二人分开。众人围上,又忌惮他二人势若疯虎,一时不敢靠近。

絮雨也被石堆前所发出的那又一道树木倒地之声惊醒,回过魂来,也不知是片刻前太过紧张还是怎的,心陡然砰砰狂跳了起来。

此时裴萧元已将她轻轻放坐在地上的一块平石上,俯首靠近她耳低声吩咐:待这里别动,等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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