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分开, 再见就是新学期了,中间要隔一个新年,可不就是要明年见了, 这样想来时间好像真的是蛮久的。
没什么离别概念的季挽也是在此刻才蓦然有了一些伤怀。
但是留给他感伤的时间也并没有太久,晚上两家人在一起聚餐,四个大人四张嘴,对着他跟俞茜发起一场又一场“围剿”和“攻击”。
一个笑眯眯说:“时间过得可真快, 瞧你家茜茜, 转眼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啊。”
另一个也笑眯眯回:“你家季挽也不差啊,这脸蛋俊的,在学校里一定不少女生偷偷喜欢他吧。”
“哪有, 这臭小子, 上了大学翅膀就硬了, 好几个月不回家一趟, 什么都不跟我这个当妈的说。”
“可不是怎么, 我家茜茜也是, 青春期,叛逆着呢,都把咱们当啰嗦的老妈子看咯。”
“………”
这是季挽最害怕也最抗拒的场合,要不是被他家付女士的气场强行压制, 他估计早就拍拍屁股起身离席了。
俞茜跟他的想法相同,还把手机藏桌下偷偷给他发微信表情包吐槽,季挽瞥了一眼屏幕,给她回一个小人摊手耸肩。
硬着头皮吃完这顿饭, 季挽刚要溜人, 就被他妈一把薅住领子拉去门口送客。
到了外面免不了又是一阵客套和寒暄, 明明就住在对门,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知道这两个好姐妹哪来的这么多说不完的话。
季挽垂头在旁边闲散站着,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拖鞋尖瞅。
俞茜看了他几眼,蹭过来小心拉拉他的袖子:“你寒假什么安排啊,我过几天跟朋友去滑冰,你去不去啊。”
“不知道。”季挽把手塞进裤兜里,那只袖子也自然从俞茜手里滑出:“到时候看吧。”
俞茜捏紧空落落的手心,撇了撇嘴说:“那你不会又要一直宅在家打游戏吧,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走廊的感应灯被惊亮,光线雪白刺目,季挽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有些懒洋洋地说:“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有意义的事。”
“茜茜,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让你付阿姨他们赶紧进去休息。”
俞茜还要再说什么,被她妈妈突然打断,便也只好闭了嘴。
付女士顺势接话:“瞧这两个孩子,晚上都聊这么久了,还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说完两位妈妈还彼此交换了眼神,捂住嘴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季挽在一旁无力地轻叹了口气。
总算是把客人送走,大门一关,季挽便彻底卸下力气,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前一屁股砸进去。
付女士从厨房端了果盘出来,看到他一转眼又在沙发上躺尸,气得骂道:“瞅瞅你什么样子,坐也没个坐相,回到家就是躺躺躺,没长骨头啊,你就不能有点这个年纪孩子的精气神!”
季挽举着手机准备打游戏了,满不在意地说:“别人家孩子放假回家,家长至少要宝贝长宝贝短个两三天的,您怎么一上来就对我这么不耐烦,我是您亲生儿子吗。”
付女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有待商榷。”
季挽乐了,坐起身搂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眨巴眨巴眼睛:“我刀子嘴豆腐心的亲爱妈咪,您再仔细看看,我不像您的亲生儿子吗,除了付女士这样闭月羞花的美丽女士,谁还能生得出我这样的美少年。”
瞅着他在灯光下愈发明艳白皙的一张小脸,付女士摇头叹气,捏住他的鼻子晃晃:“油嘴滑舌,也就脸长得好这点随我,怎么性格就一点不像呢,瞅你每天懒懒散散的,天塌下来都不能多跑两步,你这样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又来了又来了,季挽瞥一眼她手里的果盘,看到有他喜欢吃的樱桃,便捏一颗扔进嘴里:“哇!好甜的樱桃,妈咪你也来一颗。”
“哎呀我不吃,你别闹,我唔……”被强行塞了一颗樱桃在嘴里,付女士想气也气不起来。
看到季挽把果盘抱在怀里,一颗一颗往嘴里塞樱桃,吃得像个孩子,心又不禁软下来。
抬手摸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妈咪说真的,宝贝今年都22岁了,真的没有心仪的女孩子啊,我看人家茜茜就挺好的啊,漂亮又大方,还跟你是青梅竹马……”
“妈咪。”
季挽用拇指抹掉嘴角的汁水,侧眸觑着她。
付女士顿了顿,摆摆手:“好好好,不说不说。”
罢了,还是不死心又问:“真不喜欢啊。”
季挽咽下嘴里的樱桃,微阖着眼,声音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嗯,不喜欢,没感觉,您以后注意点,别老是像今天这样瞎撮合,弄出误会来不好。”
“我那不是想试试嘛,万一呢……”付女士小声嘀咕着:“哎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这种事强求不来,我儿子这脸蛋,这气质,还愁以后找不到更好的女孩子。”季挽面无表情听着她的碎碎念,垂眸盯着盘子里那些鲜红硕大的樱桃,不知怎的眼前突然莫名浮现出路寂的那张脸。
青年高挑挺拔的优雅身姿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鬼使神差的,他便默默说了一句:“一定要是女孩子吗?”
付女士已经拿遥控器在换节目了,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侧眸故作生气地睨他一眼:“不是女孩子是什么,你还想找个大男人啊,小心我跟你爸打断你的腿。”
说罢又转过头继续找她的节目,似乎只是顺口骂了他一嘴,并没有把他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回过神的季挽兀自呆了几秒,内心被刚才那一瞬间荒唐的想象震得发麻。
他是疯了吗。
难道是因为最近这几个月每天都跟路寂混在一起,还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各种关照和纵容,所以渐渐的,就让他的内心发生一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移默化的改变?
那样也未免太恐怖了吧。
季挽咽了下口水,顾不得胸腔砰砰狂跳的剧烈动静,猛地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季季,这就要睡了?”付女士在后面叫他:“才九点,不陪妈咪看会电视了?”
“不看了。”季挽脚步不停,声音闷闷的不太清晰:“累,先睡了。”
*
进入寒假,时间便过得相当快,转眼就快要到年底。
季挽家里是开公司的,年底比较忙,季爸爸跟付女士两人基本不怎么在家里出现,季挽一个人就更是宅得自在随意。
但再如何自由,每天的早餐还是必须要吃,这也是季挽放假在家唯一不喜欢的一点,好像全天下的妈妈对孩子的早餐问题都抱有共识。
不起床可以,不吃早餐,不行。
这天早上季挽照例被付女士从被窝薅出来,整个人蔫耷耷的,坐在椅子上像条被晒干的咸海带,食不甘味地用完早点,抹了抹嘴巴,懒洋洋地起身:“爸爸,妈咪,我吃饱了,你们上班注意安全。”
说罢往前走两步,又折回来,捧起付女士的脸,在上面印下一个轻柔的早安吻。
“这孩子……”付女士摸摸脸,一脸拿他没办法的神情。
同一时间的路宅,偌大华丽的客厅里,欧式餐桌上瓷白长颈瓶中的玫瑰娇艳馥郁,佣人们正垂首默默收着餐具。
大厅暖气开得很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氤氲着白色的朦胧雾气,窗外的天地一片寂静,依稀看得到细碎的雪花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路寂只身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一手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膝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
修长的指尖落在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页上,却半晌没有翻动,路寂微垂着眸,又朝旁边的手机瞥了一眼。
屏幕一直是亮着的,维持在微信的界面,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最后的两条消息是他问季挽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火锅,季挽回复说他先去洗澡,等出来再说,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而这已经是一周以前的聊天记录了。
他跟季挽已经超过一周没有任何联系,断得突然,路寂甚至回忆不出丝毫导致目前这种局面的契机。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或是哪一刻表现得太过急切,让季挽感到不适,察觉出什么了吗。
可是他明明已经竭力在忍耐,拼了命的克制住内心的欲望,如果做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够,仍然会让季挽感到害怕,那以后他到底还能不能有自信披着伪装的假象出现在季挽面前。
想到这里,路寂微微眯起眼睛,手中的咖啡杯越攥越紧,指骨发白,眸中一片浓稠的暗色。
恰巧从旁边路过的路思筱没由来感到一丝寒气,抱着手臂抖抖,小声嘀咕着家里这暖气也没坏啊。
余光瞥到路寂挺拔端正的背影,慢悠悠走过来:“哥?难得这个时间看你还在家里,今天不陪爸爸去公司啊。”
路寂抬眼看她坐到对面,眸光颤了颤,神经松懈下来,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咖啡:“今天休息。”
“哦。”路思筱打个哈欠,随手捞一个抱枕搂在怀里,托着下巴懒洋洋打量着他。
兄妹俩都不再说话,有佣人过来给路思筱送来红茶和点心,她随手捏一块曲奇叼在嘴里,冷不丁问:“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这话来得太突然,路寂捻着书页的指尖轻顿,沉默几秒,微微撩起眼皮:“怎么这么问。”
路思筱不跟他卖关子,噘嘴往他腿边的手机看看:“你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吧,隔几秒就看一回手机,人也心不在焉的,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要说她这个老哥,不仅长了一张妖孽脸,各方面能力也是顶尖,从小就被当成路家接班人培养,可以说从头发丝到脚指尖就没有一处不完美的地方。要说唯一那么一丝丝缺点的话,就是太冷了,脸冷,心冷,他就像一颗打磨完成的钻石,矜贵,奢华,冰冷璀璨。
但最近的他却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虽说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很难让人看透内心在想什么,但作为从小跟他一起生活的亲妹妹,路思筱自认自己老哥这么一点变化她还是能捕捉得到的。
大概也就是从半年前左右吧,路寂从国外回来,重新入学那段时间。
整个人的气场变得有那么一些些的柔和,还会像刚才那样时不时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除了恋爱,她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会让人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察觉到对面路寂睇过来的目光,路思筱也大方回看过去,脸上带着一点小得意,似乎在说“被我猜中了吧,看你怎么狡辩”。
路寂默默看了她几秒,唇角弯起,淡声说:“没有,别乱想。”
“啊。”路思筱讶异地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失落:“我在这方面的直觉一直都还蛮准的,亏我还挺有自信的呢,真的没有啊。”
路寂翻一页书,眼睛里的情绪明显淡了些:“没有。”
路思筱嘟嘟嘴,她知道路寂的性格,不会在这种事上做无聊的遮掩,他既然说没有,应该就是真的没有。
略感无趣地耸了耸肩:“没有就没有吧,不过哥你真谈恋爱那一天可不准瞒我们啊,一定要带回家来让我跟外公看看。”
“好。”路寂点头,听到她提起外公,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聊到这里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了,路思筱把没吃完的曲奇扔回盘子里,拍掉手上的碎渣,起身说:“不说了,我跟朋友还有约会,对了哥,过两天就要去美国看外公了,给外公的新年礼物你准备好了吗,可别忘了。”
“没有忘。”路寂将书合上,抬眼看向她:“又要去哪里胡闹,晚上早点回来。”
“我已经成年了,门禁时间对我早就没用了。”路思筱不吃他这一套,冲他调皮吐了下舌头,撩撩头发潇洒走人。
外面雪似乎下的更大了,雪光纯白圣洁,给昏沉的天地添了一抹亮色。
路寂收回眼,将手中冷掉的咖啡放回几上,无意瞥到旁边安静躺着的手机,眸光微微闪烁,又逐渐归于黯淡。
*
临近年底前一周,在家无聊到种蘑菇的林雨眠一大早跑来季挽家里玩,刚好碰上要去公司的季爸爸和付女士。
林雨眠早有准备,将顺路在楼下花店买的玫瑰花送给付女士,还有的没的说了一堆彩虹屁。
把付女士哄得嘴都合不拢,捏着他的小脸直夸他嘴甜。
说罢领着他进客厅,将那支玫瑰放进岛台上的白瓷花瓶里,娇嫩的花瓣上还有几颗晶莹的水滴,转身看着他说:“阿姨要去上班了,雨眠你不要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想要什么跟季季说,让他给你拿。”
林雨眠偏头看了看,四周到处静悄悄的:“季挽还没起床吗。”
说到这付女士不免又是一阵摇头,头疼地说:“吃完早餐又回房间了,雨眠你来了正好,带他出去兜兜风,玩点你们年轻人该玩的,整天闷在家里算什么事。”
季挽的性格林雨眠可太清楚了,看付女士这个反应就知道他这个寒假是怎么过的,当下就回她一个“我懂”的眼神,抬手轻拍胸脯:“放心吧阿姨,交给我了。”
付女士抬腕看了看时间,又随意交代了几句,便拎起旁边挂着的大衣和包包,踩着高跟鞋匆匆出了门。
随着一声关门响,整个客厅都安静下来,林雨眠双手插兜,四处看了一圈,便径直朝季挽的房间走去。
卧室门没锁,随手一推就开了,看得出季挽平日在家里有多自在随意,对家人完全不设防。
“妈咪,你还没去上班啊,要迟到咯。”
熟悉的慵懒嗓音从电脑桌那边传来,椅背上方露出半颗毛茸茸的脑袋,头发还翘起来两撮。
“怪不得阿姨为你发愁,你几天没出屋了。”
听到预料之外的声音,季挽操作鼠标的手指顿下,偏头朝后面看了一眼,轻挑眉梢:“你怎么来了。”
林雨眠弯腰捡起地毯上躺着的青蛙抱枕,拍了拍抱在怀里:“我来之前不是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到啊。”
“有吗。”季挽侧眸扫了眼旁边的手机,手指放上去点点,亮起来的屏幕上的确有来自林雨眠的未读微信,他又淡淡撇开眼:“哦。”
“哦什么哦。”林雨眠被他气笑,走过来往他桌上闲散一靠:“你最近怎么回事,放假就直接神隐了,大家都说找不着你。”
季挽盯着电脑屏幕,懒腔懒调地回:“找我干什么。”
听听这是什么话,林雨眠无奈又心累:“朋友找你当然是要一起玩,增进感情了。”
“不是一直在一起打游戏吗。”“那线上和线下能一样吗。”林雨眠在他背后推搡一把:“你先别玩了,我好容易来你家一趟,咱们聊聊天啊。”
季挽被他吵得烦,刚好这一局也快要收尾了,利索收掉最后一个人头,顺利拿到了mvp。
林雨眠意思性给他鼓了鼓掌,怕他再继续开,提前将鼠标塞到自己兜里:“没收。”
季挽没理他幼稚的举动,转转僵硬的脖子,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
天气冷,房间里暖气打得却很暖和,季挽穿着单薄柔软的家居服,领口宽大,从肩膀上滑下来,肩头的皮肤光滑白皙,两条锁骨清晰耸起,陷下很深的弧度。
林雨眠垂眸看了他两眼:“我说真的,你别老是在家宅着了,我中午跟几个朋友有一个饭局,结束后还要去玩密室逃脱,算是过年前的最后一嗨了,你跟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