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文清辞赶忙转身飞速洗漱,接着换好衣服走出了船舱。
他快步走向船边,想要看看前方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
不知道是几点,此时天还黑着,只有零星星光,轻轻洒在运河之上。
文清辞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出门,还没有走几步便遇到了出来研究纤绳的贤公公。
“文先生怎么起得这么早?”贤公公看到他之后也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接着快步上前来向他行了个礼,并笑着看向前方,“难不成是被这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他说的是拉纤的声音。
在贤公公的面前,文清辞只能继续装淡定。
他垂眸笑了一下回答道:“声音的确有些大。”
接着文清辞顿了顿,拐弯抹角地问贤公公:“不知这段航路有多长?还需要走多久。陛下的头痛之症暂时没有彻底缓解,恐怕会被这动静惊扰。”
“文先生果然仔细!”听到这个问题,贤公公先夸了他一句,接着赶忙回答说,“航路的事,说实话咱家也是很不清楚。不过文先生也不必担忧,十余年前陛下第一次沿着殷川大运河南巡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事。这次来时候,我们提前做了准备,陛下所在船舱里新做的隔音效果很好,是听不到外面声音的。”
贤公公与文清辞闲聊道。
“如此……”文清辞轻轻地点了点头,视线随之落向了岸边。
说是“与民方便”,可是自始至终,皇帝连外面的声音都不愿听到。
他有些不屑地想。
见贤公公在这里,文清辞也不好再向前去看了。
他正准备转身回船舱,就见不远处驶来一艘非常陌生的小船。
没等文清辞问贤公公这是什么情况,对方便突然皱眉说:“是二殿下……他怎么来这里了?”
两船的船板相接,小船上的人飞快走了上来。
谢观止便被众人拥簇在其中。
他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手臂正无力地垂在一边,看上去好像受了伤的样子。
看到文清辞在这里,跟在谢观止身边的小太监忙三两步跑了过来大声说道:“文太医!方才二殿下的手臂被围杆上的绳索打到了,您快来看看吧!”
“好,殿下这边走。”文清辞微微蹙眉,接着便带他们,向画坊上临时开设的小医馆而去。
或许是因为太痛,这一路谢观止始终紧抿着唇,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安静的不像话。
他身边的小太监倒是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等到医馆之后,文清辞也从太监口中明白了事件的始末。
几个时辰前,谢观止便起来到甲板上去忙拉船的事了。
他昨天晚上睡得本来就晚,一大早的精神还没有恢复过来。
再加上那个时候天还没有亮,就算是打着灯,也只能将周围风景看个模糊大概。
于是,谢观止便没能注意到向自己甩来的桅杆,以及悬挂在上面的绳索。
一个躲闪不及时,就被它拍到了身上。
在整艘船舰的衬托下,桅杆与上面负责挂帆的绳索,似乎很是脆弱细窄。
可将它掂到手里便知,这沉重的绳索,绝对是个危险物品。
“文太医,您快看看殿下的手臂,是不是——”
小太监求助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紧抿着唇不说话的谢观止终于发出了点声音:“哭嚎什么?本宫的手臂没事,把那些咒人的话通通给本宫咽回去!”
下一秒,刚才还在哀嚎的小太监立刻没了声音。
疼。
绳索抽到胳膊上的感觉实在是太疼了。
这一路上谢观止咬紧牙关,才没能痛呼出声。
直到上一秒,他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强顶着痛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确认自己还能够正常活动。
听到谢观止的声音,文清辞打开药箱的动作总算是慢了一点。
他隔着中衣,轻轻地按在了谢观止的伤处,并目不斜视地说:“我先检查一下殿下的骨骼有无大碍。”
除了有工作要忙的谢观止以外,其余的皇子皇女全部住在这艘画舫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谢观止受伤的消息竟然传了出去。
文清辞刚刚开始检查他的关节、骨骼,还没查出什么,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谢观止没来得及抬头看来人是谁,便有一阵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二哥,您的胳膊还好吧?”身材微胖的少年小跑了过来,他满脸愁容地看相谢观止,表情夸张得有些过分,一看就是来故意抱大腿的。
而见到这小胖子,谢观止的脑海中则只有“晦气”这两个字。
他撇了三皇子一眼,接着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半点面子也不给地将对方晾在了这里。
这一次,谢观止连“废物”这两个字都懒得多说了。
一时间,赶着来抱大腿的三皇子,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四处乱瞄起来。
正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注意到了谢观止对面的人就是文清辞。
骨子里的恐惧又生了出来,三皇子不由自主地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他忽然站直了身。
……那天晚上文清辞在画舫里说的话,早就传遍了这里,他不信谢观止没有听过。
于是一心想要抱大腿的三皇子先回忆了一会,接着突然清了清嗓子,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天子出巡可是一件大事,譬如今天,要不是二哥他料事如神,早早就准备好了纤夫一路随行,我们的船恐怕就要搁浅在这里了。”
说完之后,又“嘿嘿”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我看只有二哥有这本事!”
这话是在拍谢观止的马屁,也是给文清辞说的。
或者说故意嘲讽他那日的错误“预言”。
此时文清辞已经检查完了谢观止的胳膊。
确认对方真的没有伤到骨头后,他便从药箱里取出了活血化瘀的伤药。
他的动作温柔和缓,没有半秒停滞,三皇子说的话,他更是仿佛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文清辞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马屁三皇子便只拍成了一半。
虽然害怕眼前这个太医,但是仗着谢观止在这里,三皇子也跟着狐假虎威了一下。
他直接朝文清辞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文清辞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当天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他就不会再收回,尤其是更不会当着三皇子的面做这种自打脸的事。
“我想说的,仍与当日一样。”他的语气格外平静,甚至说话间脸上还带着那熟悉的微笑。
这一次不但是三皇子沉不住气了,就连谢观止也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没有给他发脾气的时间。
文清辞如突然想起三皇子刚才那句话似的,他看着谢观止微笑说:“不过臣的确有一事想说。”
“什么?”少年皱眉。
“运河水寒,纤夫们的衣服湿了大半。若不想寒凉入体,殿下记得为他们备好预防的汤药。”说完,文清辞便轻轻地合上了药箱,笑着看向少年。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可那赶客的意味已经不能再明显。
“用你多说。”话音落下,二皇子便起身向着舱外走去,他的脚步格外快。
三皇子也慌忙跟了上去:“二哥,二哥等等我——”
慢了半步的他没有看到,扔完那四个字后,谢观止的眼底竟出现了几丝心虚的情绪。
……文清辞没有白提醒,自己的的确确忽略了他所说之事。
走在最前方的谢观止,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推开了舱门。
下一秒,他的视线便于像门神一样守在舱外的少年撞在了一起。
谢不逢斜倚在黑黢黢的舱壁上,他的视线冰冷如刀,顷刻间便刺在了谢观止的身上,接着缓缓地自下而上,将少年扫了一遍。
少年的目光无礼、傲慢至极。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就令谢观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不逢怎么站在这里?
不对,他好像最近一阵子都一直跟在文清辞的身边。
顿了几秒,谢不逢终于冷冷地移开了视线。
接着重新阖上了眼眸。
雪夜中发生的事,已经成为他的梦魇。
今天早晨谢不逢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走出房间,寻找文清辞的身影。
接着便听到动静,一路跟到了这里。
知道文清辞在舱内为人疗伤后,谢不逢便慢慢地攥紧了手心,梦里的感觉,再次将他笼罩。
文清辞是药人。
……在时时刻刻都能听见恶念的谢不逢眼中,这世上的人都是贪婪的。
他们觊觎着文清辞的血液。
若自己不紧紧跟在文清辞的身边,那他便可能像那天的羊羔一样,被人窃走,再……失去生息。